幾年前,喜好文藝的朋友忽然開始流傳,出現了一間開在鄉野、難以到達的美術館。反差的是,即使路途波折無比,去過的人總念戀不忘,盼著有朝一日還能再訪。
一間直扣人心的美術館,到底是什麼樣的能耐,是大觀蘊美的建築,還是玲瓏珍奇的展物?告別喧囂大城,來到南投草屯,靜寂的九九峰山下,讓我們一探究竟。
山中美術館
美術館所在的草屯鎮平林里,僅400戶人家,除了遠方山巒,農家錯落,沃壤上栽種無數葡萄、荔枝,美術館在鄉間小路的盡頭,路上人煙罕至,前進時頻頻讓人心生疑惑,終於抵達,又不見任何宏麗巍峨的建物。
一天入場上限才180人,還得事前預約,這般刁鑽的控管方式,為的就是維持參觀品質,求的是知音。我們先穿過清水模的立面,一條竹林小路曲徑通幽,直到盡頭處才豁然開朗,隨著拾級向上,視野緩緩抬升,終於看到了作為展館用的主建物。
建築是廖偉立建築師的作品,斥資億元打造,從設計到竣工,耗費五年。雖然從不是為了聲名,卻因此拿下2016年台灣建築獎首獎,錦上添花。沿著山坡線建造的建築群,小巧不張揚,據聞這安靜的特質,源於美術館的創辦人──葉毓繡女士。
灰樸外觀,簡約中帶有現代感,雖然低調,細節處卻各有巧妙。3,000坪基地,僅1,000坪作為建地,其餘綠意簇擁,徜徉在這片舒徐溫潤的風景,像走進了桃花源,遇見人人渴想的一處心靈居所。
李足新×葉毓繡
毓繡美術館的館長一職,這一年多以來「遇缺不補」,像是對李足新的紀念。
李足新是畫家,是教育家,也是孕育出這座美術館的夢想家。2010年,他先在南投草屯的平林里購地,作為自己的工作室使用,這個寧靜的聚落,不只吸引了他,還有柯適中、柯耀東、游守中等藝術家進駐。點滴淵源,匯集成日後美術館選址的契機。
李足新與葉毓繡的緣分,最早起於扶輪社繪畫課的師徒關係。也因此,當他認識了侯英蓂、葉毓繡,這對長期資助藝術家活動的企業家夫婦,敢想人所不敢想的李足新,大膽向葉毓繡提案:「我們來蓋一間美術館?」竟得允諾。
購地以後,美術館在一磚一瓦中建造了起來,但人的際遇風雲變幻。開工才兩年,李足新就發現罹癌,情況不樂觀,2016年,美術館開幕,2019年,李足新逝世。
這座燃燒他最後生命所建成的美術館,葉毓繡堅持「用餘生守護」。館長不在了,但美術館如常運作,一檔接著一檔,端上國際也豪不遜色的展覽;展覽以外的美學教育行動,耕耘不輟。就像他的精神依舊存續在美術館之中,從來沒有離開。
走入美術館
踏入展場,正展出澳洲藝術家珍奈特•勞倫斯的個展「花園裡,植物記憶纏繞」。長達兩年的策展時間,在館方、策展人的大力協助之下,展出裝置藝術,所運用的枯木、礦石、植物、動物的錄像與標本等素材,除了少數由藝術家從澳洲攜帶來台,更多是在台灣現地取材,再進行加工創作。
一至三樓的展場,各成主題。一樓的「根」、二樓的「葉」、三樓的「棲地」,互文表述,藉裝置、錄像、活體與標本等,以詩意的方式闡述人與不同物種、環境的關係,在受新冠肺炎疫情籠罩的這一年,格外引人省思。
小,但是精緻
毓繡的展覽,常在觀眾的心裡留下鮮明的驚嘆。好比歷年的藝術家個展:尼古拉•薩莫利「食人之道」、楊北辰「沉靜蒼茫」、須田悅宏「花 | 非花」、奧德•賽德盧姆「混沌之界」……。不論是國際級的大師,或者國內實力堅強的中生代和新銳,每一檔都深獲好評。
毓繡的展覽之所以格外好看、觸動人心。首先必須歸功於葉毓繡的開放態度,願意把舞台讓給藝術家與參觀的民眾。另一個原因,與李足新將美術館定調在推廣「當代寫實」,不無關係。
所謂寫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樣狹隘,既不是古典,也不是樸素,更不是老派。寫實,是藝術的基本功,也是心靈風景的直接映照。尤其對觀眾來說,寫實藝術因為直接與生命、生活發生聯繫,不如抽象藝術、概念藝術的晦澀與破碎,更容易閱讀,讓人心領神會。
立足在這樣良好的基礎,加上團隊反求諸己的態度,「我們雖然小,但總希望能把每個地方的能量都做到最大。」毓繡美術館總監黃翔說。
毓繡誠然是一所中小型美術館,但格局從來不小。邀展的藝術家人選,無論國內外,非得一流不可。策展時間,細活慢工,動輒以「年」計算。展場空間,依據藝術家需求,客製化打造,讓展品與空間渾然一體──這種細緻,在須田悅宏「花 | 非花」看得格外清楚,栩栩如真的木雕花,猶如真實植物一般,靜靜綻放在窗畔、屋角,大幅留白的空間,共同形塑出觀展經驗的一部分。
當期展出的珍奈特•勞倫斯「花園裡,植物記憶纏繞」,這應是歷年來最「費力」的一檔展覽。奠基過往與藝術家深度溝通的經驗,進一步挑戰美術館、策展人與藝術家,三方的協力與默契。在開展前一年,由藝術家來台實地場勘,返國後,策展團隊按藝術家列出的素材需求,向台大動物博物館、植物標本館、地質標本館,以及特種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商借物件,直到開展前兩週,藝術家才又抵台,駐館兩週進行佈展。這樣高風險的挑戰,成品相當精采,堪稱成功。
毓繡美術館是個有機體,不斷地要求自我提升、進化,誰也不知道它要往哪個方向。但就如李足新的手稿所述:「未來的幾年,還會有更多令人期待的國際級藝術家來到毓繡和台灣藝術家在此交會,要讓民眾感受到藝術的美好與無限可能,就先要讓美術館形塑成一座自由的美術館。」
沒有設限的美術館,只以精益求精為目標。畢竟,在這裡,讓所有人感受到美,才是最重要的。
美學教育行動
毓繡美術館另一罕為人知的業務,是走入偏鄉校園,推廣美學。
這也是襲自李足新的遺志。「去種樹,把美感種在每個小孩的心靈,未來的某日,或許就會成蔭。」一份在他遺留下來的創作手稿,記載著這份心願。
這份願力,讓美術館啟動了「我的美術課在美術館」計畫。他們刻意選擇群眾募資的方式,希望藉以喚醒社會對偏鄉美學教育的關懷。
教育是百年大計,任重道遠的團隊,延續美術館的一貫作風,細膩,而且深耕。因為堅持,孩子來美術館,不能只是一趟輕鬆愉快的校外教學,也不是一堂移師到教室外的工作坊。因此,從教案的設計,如何與當期展覽配合,還有參訪前與校方的溝通、授課師資與導覽志工的培訓、事後的聯繫與延續等,每個環節都不馬虎。
團隊希望讓孩子了解,參觀禮儀之必須,也希望藉適切的引導,讓孩子體會鑑賞藝術品帶來的趣味,同時發現到,「上美術館,原來這麼有趣」,繼而從中觸動這些幼小心靈,啟蒙美感細胞。「不是要給孩子什麼,而是要他在這裡發現什麼。」負責專案的教育推廣專員劉昕昀說出自己的理念。
就像一回,展出楊北辰「沉靜蒼茫」,木雕藝術家雕刻出以假亂真的波士頓包、古書、皮衣,擬真的老件,綻放出時光洗鍊的溫潤光輝,也在無形裡暗示著,人、物之間難以言傳的深刻情感。
呼應這場展覽,看完展覽後,老師引導學生進行觀察,發想「包包的主人是誰?」以提問不斷挑戰學生的想像,幫助孩子跳脫日常,天馬行空地發想,繼而從中轉化成創作的動機。先從「觀察」著手,繼而觸發「想像」,最後落實「創作」,一如所有藝術誕生的過程。
在這門課堂上,技巧從來不是最重要的,因為技巧,慢慢磨練就有;創作時,也不用罕見、高價的媒材。最重要的,是解放僵固的想像,從感動,觸動內在的創作慾。美術課在美術館,貫徹了毓繡美術館初始的理念,想告訴所有人:欣賞藝術作品,沒那麼難。美,源於對生命的觀照;懂得欣賞,最後回饋到的,通通是生活。
(本文摘自台灣光華雜誌2020年6月號)
【本期推薦報導】
封面故事|社會參與.公民發聲
防疫總動員:從守護台灣到貢獻世界 /
自媒時代停看聽:范琪斐、林冠廷答客問 /
Re-lab用數據看台灣社會 / 素人參政第一堂:參與式預算
島嶼行旅|台鐵風景改變中
藝文脈絡|毓繡美術館
多元族群|友善清真全面啟動 – 歡迎穆斯林來台灣玩
將所有環節推展到極致的美術館團隊,成為中小型美術館的典範。
帶領學童走入美術館,就像沃壤中種下美的種子, 期待有日扎根成蔭。(毓繡美術館提供)
毓繡美術館 (林旻萱攝)
帶領學童走入美術館,就像沃壤中種下美的種子, 期待有日扎根成蔭。(毓繡美術館提供)
藏在美術館各角落的藝術品,重新提醒觀眾,「美」無所不在。(毓繡美術館提供)
帶領學童走入美術館,就像沃壤中種下美的種子, 期待有日扎根成蔭。(毓繡美術館提供)
帶領學童走入美術館,就像沃壤中種下美的種子, 期待有日扎根成蔭。(毓繡美術館提供)
帶領學童走入美術館,就像沃壤中種下美的種子, 期待有日扎根成蔭。(毓繡美術館提供)
帶領學童走入美術館,就像沃壤中種下美的種子, 期待有日扎根成蔭。(毓繡美術館提供)
藝術家珍奈特•勞倫斯以植物、標本等素材,打造出沉浸式場景,闡釋人與自然之間的關聯。
台灣本地的植物,經過藝術家珍奈特•勞倫斯重新陳列、布置,展現出詩意的魅力。(林旻萱攝)
讓位給自然的美術館空間,為山林綠野所環抱。
(毓繡美術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