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前夕,鳳凰衛視的節目《問答神州》中,新聞出版總署署長柳斌杰公開通過媒體表示,要盡快地打通民營出版業與國有出版業接軌的通道,讓民營出版業由體制外變成體制內,能夠同樣參與書號的申請。他同時提到已經在進行這方面的探索,並在北京成立了一個出版創意產業園區,裡面集中了北京優秀的民營出版企業,它們可以單獨申請出版圖書。
書號,是一本書進入全球商品市場的通行證。中國內地自1987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國際標準書號(China Standard Book Number),至1988年1月1日完全取代原用的統一書號。與全球很多國家書號申請制度不同,在中國書號是由新聞出版總署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給全國500多家正規出版社。這500多家出版社佔有著全社會的書號資源。沒有書號的圖書只能稱作內部資料,不能在市場上公開發行。
1980年代,是個全民閱讀的狂熱時代,人們對圖書的需求遠遠不是國家批准註冊的正規出版社所能滿足的,中國民營出版隨之迅速崛起。但多年來擺在民營出版面前的一個尷尬就是書號問題。他們申請不到書號,不能自由出版,他們唯一的途徑只能是名義上和出版社合作,實為購買書號。
於是,從1980年代末期開始,一個正規出版社賣出書號坐享民營出版利潤的過程開始出現,這既是一些國有出版社不斷萎縮下去、也是民營出版發憤圖強不斷壯大的過程。書號作為體制內外的身份證明,在今天還能發揮著怎樣的作用?而在不斷的文化體制改革過程中,民營出版是否已經在這個行業內得到一種真正的歸屬?圖書文化出版那個制度性的"牆"是否已經名存實亡?
再回首:背影已遠走
到今天,民營出版業的人都會津津樂道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個"黃金年代"。整個民營書業的發展是從下游的圖書市場批發起步的。據北京天則書店公司董事長王文亮回憶,民營書業開始也沒什麼訂貨會,就是到北京找個飯店,然後給各地的經銷商發訂單,誰想訂貨就背著現款來要書。當時人民幣票面最大金額只有10元錢,許多經銷商用蛇皮袋背來,一摞摞錢就擺在床上。此時政府對民營出版策劃機構採取了默許態度,既不承認,也不輕易否認。全國形成了以長沙黃泥街、武漢武勝路、西安東六路、北京金台路為核心的四大民營書刊批發市場。
隨著圖書印刷、發行環節的依次開放,下游的市場競爭日益激烈,而上游環節由於壟斷仍保持著較高的利潤,民營資本改變散兵游勇的作戰方式,一批公司製的民營文化公司誕生。
光明日報出版社副總編徐曉在《當代中國民營出版的演變》中寫道:"1994年,當時要出版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的五卷本作品集,大江是純文學作家,市場風險很大。引進出版需要投資幾十萬元,出版社無力承擔風險,只好與民營公司合作。結果,這套純文學叢書,幾個月之內銷售達十幾萬套,成為1995年書業的神話之一。"
儘管如此,書號還是民營出版公司最苦惱的問題。因為"書號"是國家計劃下的產物,只有經過國家審批的國內出版社才能每年從新聞出版署那裡被分配給書號,民營出版公司要是想出版圖書必須與國有出版社進行合作---書號合作。於此,很多國有出版社將出賣書號給民營出版公司作為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
由於書號合作方式複雜多樣,很難簡單計算出一個書號的價格。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民營出版公司老總說:"一個書號到底多少錢,我真的說不出來,這必須得讓財務刻意算一下。因為都是批量買,而且不是一次性買斷,而是分批來付的。"北京閱讀紀有限公司介紹,他們一年要出50多本圖書,每年要為買號多付出100多萬元的費用。
據記者進一步了解,每個書號的價格一般從四五千元到五六萬元不等。不同出版社的書號價格相差很大。一般中央出版社高於地方出版社,品牌出版社高於非品牌出版社,效益好的出版社高於效益差的出版社。
民營出版公司雖然為購買書號支付了不菲的費用,但在最初卻得不到在書的封面標註本公司名字的權利。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先後由兩家出版社出版,在書的封面上赫然印著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和中國海關出版社,但是這本書從策劃、印刷到發行都由北京磨鐵圖書有限公司一手包攬,在書的封面上卻找不到"磨鐵"二字。
其他如《小團圓》、《杜拉拉升職記》、《盜墓筆記》、《藏地密碼》、《求醫不如求己》、《黃帝內經使用手冊》這些暢銷書也出自民營出版公司或合資公司之手。但讀者對真正的出版公司北京博集天卷圖書發行有限公司、北京鳳凰聯動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等並不熟知。
"在政策沒有完全明朗之前,我們總覺得自己遊走在一個灰色地帶,總覺得做的事情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因為看不到明天,經常會軟弱,有退卻的情緒,畢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還能夠做。這麼多年,是扛過來的。"北京磨鐵圖書有限公司總裁沈浩波道出了民營出版公司的生存心理狀態。
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民營出版業更上一層樓。他們廣泛參與到教育出版、大眾出版、專業出版、數字出版各個領域,並在每個細分領域形成一定的品牌。在市場競爭比較充分的出版領域,基本是以民營書業為主導的。
越來越多由民營出版公司策劃出版的圖書封面上不再只是標示所合作出版社的名字,還包括了民營出版公司自己的名字。比如由北京博集天卷圖書發行有限公司策劃出版的《杜拉拉升職記》封面就能找到"博集天卷"的字樣。
民營出版的變臉:書號已如雞肋
1998年,是滿懷熱血的青年人楊文軒步入出版業的第一年。經過多年打拼,現在他已經是華文天下圖書公司總編輯。他起初來北京,抱著自己的書稿想出版成書,結果就像所有青年人的夢想一樣,這個出書夢很快就破滅了。後經人介紹,他加盟了一家小的民營文化工作室,從此在出版業越“潛”越深。
楊文軒不願向《法治週末》記者再談及他將近20年的出版經歷。因為他覺得討論他的經歷、那個時代的民營出版、書號放不放開,和當今面對互聯網的巨大革新和數字出版的飛速發展,都毫無意義。
“在2006年前,我還特別熱心地參與給民營出版合法身份的探討,並做了一些努力。因為我看好民營出版的前景,對民營出版信心十足。”他對記者說。
但2006年後直到今日,他已經徹底對傳統的民營出版喪失了信心,這也是華文天下圖書公司樂意被盛大文學有限公司收購、涉足數字出版的原因。
他覺得傳統民營出版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柳署長說將民營出版從體制外納入到體制內,我乃至很多出版人都不關心這些了,我們更關心的是民營出版如何迎接技術的變革。”
楊文軒說,民營書商“被收編”的事情也時常出現,比如2003年,湖北長江出版集團與“金黎組合”(金麗紅和黎波,均為知名圖書策劃人)組建北京新世紀文化公司(長江文藝出版社北京圖書中心);2007年,北京出版集團與北京時代新經典文化公司共同投資組建十月文化傳媒有限公司;2008年,遼寧出版集團與路金波組建了遼寧萬榕書業發展有限公司,並且收購智品書業有限公司;2009年,江蘇鳳凰出版集團旗下的江蘇人民出版社與北京共和聯動圖書有限公司宣布合資成立北京鳳凰聯動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藍獅子”財經圖書出版人吳曉波也說:“書號的意義會越來越小。政策和環境問題雖然一直存在,但是已經沒什麼影響了。你可以看到,只要不是教輔這樣的壟斷領域,無論是財經、健康還是文學,都以民營出版為主了。”
長期從事法律圖書出版的資深出版人蔣浩告訴《法治週末》記者,有沒有書號不重要,關鍵還是圖書的質量、市場。“只要有好的選題,不管和哪個出版社合作,都會獲得成功。”
他說,民營出版和國有出版各自應該利用好各自的優勢,國有出版有品牌效應和產品優勢。民營出版的選題、人員、機制都比較靈活,就算給了民營出版書號,在選題方面也要控制,不可能完全放開。“但完全放開是遲早的事兒,將來總會有完備的新聞法、出版法,將這些都納入到法律的規範當中。”
北京時代光華圖書有限公司涉足民營出版這十年,深刻體會到了與國有出版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合作關係。從選題策劃由時代光華完成,出版審報環節由出版社完成,渠道發行雙方共同完成的模式,發展到與出版社共同成立圖書策劃編輯事業部的方式。
北京時代光華圖書有限公司總經理王光海告訴《法治週末》記者,出版社實現社會和經濟雙效應,這是由他的出版物的影響力來決定的,而具有影響力的圖書一半以上均來自民營圖書策劃公司提供的選題,民營出版策劃公司的選題落地一定要由出版社的出版平台資源來實現。兩者根據自己的資源優勢扮演著市場互補的角色。
政策的懷抱:歡迎回家
秋天的德勝門愈顯其古風,相鄰其下,一片富有現代商業氣息的灰色高樓即是柳斌杰署長提到的"出版創意產業園區"。《法治週末》記者來到這片位於北京市西城區德勝門附近的園區。
園區已建成的基地分散在兩個區域:德勝國際中心B座和北京出版集團有限公司出版創意大廈。
園區於2010年5月10日掛牌成立,面積約20萬平方米。記者在樓內大廳的公司名錄中,看到裡面入駐的民營出版公司有北京磨鐵圖書有限公司、北京時代光華圖書有限公司、北京新華先鋒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等民營出版公司以及鳳凰網等數字媒體。而與之前媒體報導的已有32家出版創意企業入駐一說,這裡未免還是顯得門庭冷落。
王光海告訴《法治週末》記者,據他了解,入駐的民營出版公司需具備的條件沒有明文規定,任何民營出版公司均可提出申請,但會有對民營出版公司的品牌、規模以及在市場上出版的圖書的影響力進行考量這些不成文的規定。
政策的大門顯然已經為民營出版敞開。
"這個創意產業園區內的民營出版商不用東奔西跑找出版社合作,而是可以定向找產業園區內的出版社。"百道網總裁程三國告訴《法治週末》記者。
北京磨鐵圖書有限公司董事長漆峻泓也說,公司以往到全國各地找出版社合作,讓公司浪費了大量財力、精力。這存在合作出版社過多、過於分散,合作流程過多,不便管理的問題。如今得到了改觀。
磨鐵公司還獲得了出版創意產業園區的優惠,原租金為每天每平方米6元,如今給他們的是每天每平方米3元,1年就能省下200萬元。按漆峻泓的說法:"打拼快10年了,一直處於散兵游勇的狀態,頭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為入駐企業提供出版平台服務的是北京聯合出版有限責任公司,由原京華出版社轉企改製而成,入駐企業與該公司採取了項目合作、利潤共享的全新模式。出版平台為入駐企業提供選題論證、三審三校、圖書印刷服務,入駐企業自己負責圖書策劃、設計和包裝、市場運營。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還為園區企業提供書號,而且民營公司可以在封面上署名。博爾國際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只要民營出版公司上報的選題有價值,就可以拿到書號。
因為有出版服務平台選題論證和專家審讀的把關,產業園區內的民營公司也開始涉足主旋律圖書。由磨鐵公司與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合作的最新主旋律作品---《忠誠》已於今年9月問世,作者是全國唯一一位從第一屆連任到第十一屆的全國人大代表申紀蘭。
隨著入駐企業的增多,產業園區還將通過項目補貼、貸款貼息、成果獎勵等形式,加大產業發展的資金扶持力度。
2010年1月1日,國家新聞出版總署下發了《關於進一步推動新聞出版產業發展的指導意見》,這被稱為新聞出版業的2010年"一號文件",《意見》首次讓民營資本同國有出版社之間的合作從幕後走到了台前。
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過去了,出版的風向標再次發生變化。2010年,萬榕書業創始人路金波一個巨大的轉變是,他開始投入更多的精力到數字出版中去。"以前我的精力只有5%在數字化出版上,但是今後我會放更多精力。三年之內,我的精力比例會增長到50%。也就是說,以後萬榕會是線上和線下兩條腿走路。"他認為,萬榕如果不加大在電子出版和原創方面的力度,光靠現有的知名作家是很難維持市場份額的。
沈浩波在談到民營出版的未來時,說道:"作為一名民營出版的從業者,在整個出版格局中,我更願意相信我所屬的這個群體。30年市場摸爬滾打的淬煉,孜孜以求的運營管理的進步,更新換代的活躍思維,注定了這批人才是真正有能力扛起中國出版產業重擔的一群人。這是享受到改革開放所帶來的一切利好的群體,也注定是懂得知恩圖報的群體。在未來的文化產業格局中,只要給予他們最起碼的信任,他們一定會在產業升級、文化責任、文化產品的輸出等各個方面承擔起重擔。"
來源:法治週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