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八年「洋垃圾」來襲，
導致回收物價格暴跌，廢塑膠、廢紙堆積難以消化，
也突顯臺灣回收體系中存在已久的問題──
分類不完全，再生有困難，甚至讓資源變垃圾。
廢棄物有增無減，也不可能憑空消失在這片土地上；
是垃圾或資源，取決於你丟棄的那一刻，
若是現在怕麻煩，未來將成為大麻煩。
最近價格很不好啊，尤其是紙類。」談起回收產業，無論是個體回收戶或者是地方型資源回收場，大多會給出這樣一個結論。
價格暴跌，約莫是從二○一八年初開始；不僅如此，個體回收戶送往回收場的物資，也被嚴格檢視，以往紙板、廢紙跟飲料紙容器可以混在一起賣，如今要明確分類才可能被收購。
原因出在哪裏？與國際局勢原來息息相關。中國大陸二○一八年一月起，禁止進口二十四種廢料，其中包括夾帶生活垃圾的廢塑膠、未經分類的廢紙等。突如其來的禁令，對全球的回收系統造成影響，西方國家回收物一時無處可去，這批「洋垃圾」於是流到鄰近中國大陸的東南亞區域，臺灣自然也在此列。
這些來到臺灣的固體廢棄物，以紙類與廢塑膠類為最大宗。根據海關統計資料，二○一八年上半年，廢塑膠進口量約二十四萬噸，較前一年同期增加了二點六倍；而廢紙則是進口七十七萬噸，上升了一點三倍。
海外廢棄物中夾雜不少生活垃圾，不免對臺灣環境造成污染，更對臺灣回收市場與回收價格造成不小的衝擊，以受到最大影響的廢紙為例，從二○一七年的每公斤五元左右，到二○一八年一度降到一至兩元。
愈積愈多更頭痛
位於新北市新莊區的一處資源回收場，空地堆著如小山高的回收物，各區分別是金屬、塑膠、寶特瓶、紙類、家電，其中以紙類最多，分成了好幾類，最小的那堆看來是最乾淨的紙張。
經營資源回收業十多年的老闆邱先生說，他這家回收場以紙類為主，廢紙、紙板的回收量可以達到中盤商的程度；也因此，洋垃圾對他影響確實不小，除了價格下跌帶來的損失，因為賣不出去所造成的囤積問題，才更讓他頭痛，「以前可以賣出五百噸給紙廠，現在只能賣出三百噸，剩下的兩百噸就先囤著。」
海外廢紙價格暴跌，造紙廠因此優先選擇進口，也間接造成臺灣各地的廢紙一度無處可去，導致了中下游回收場廢紙回收物的堆積。
與邱先生面臨相同處境的，還有同是資源回收業者的張先生。不同的是，張先生從事的是塑膠類的回收，位於新北市板橋區的這座塑膠類回收場規模頗大，場裏設有分類流水線，一群女員工排排站在輸送帶旁，將塑膠回收物分門別類挑出，其中除了寶特瓶、塑膠薄片、塑膠包裝等雜物，還夾雜有廢紙、鐵鋁罐、紙容器等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回收物。
「大部分收來的回收物很雜，一大包裏面什麼東西都有。」張先生說，場內回收物來源並非個體回收戶，而是小盤商或慈善團體等單位；雖說主要收的是廢塑膠、寶特瓶，但除了慈濟環保站送來的物資外，其他來源常見混著雜物，所以只能設流水線，雇請員工分類，總共分成二十多種。
場內空地疊著一排由塑膠薄片壓成磚的「塑膠牆」。他表示，如果是塑膠容器，像寶特瓶、牛奶瓶這類的瓶罐，因為有政府的回收基金補助處理廠與回收商，受到洋垃圾的影響不大。反之，沒有政府認證補助的塑膠雜物、薄片，以前還有一些處理廠願意收，現在也因為國外廢塑膠進口的影響，上游處理廠就不太願意收了。
沒有補助的塑膠雜物成分複雜，有的還是混合材料，像是市場常見的番茄包裝盒，雖然主要的成分是PET，但其中又混著其他物質。處理商因為已經有海外比較便宜的來源，自然不想多花成本，將這些成分複雜的回收塑膠雜物再進行分類處理。
「即使免費贈送，他們也不要。」張先生說明，如果之後情況仍未改變，等到回收場內存放的空間不足，這些囤著的回收物，還是會送去焚燒或是掩埋。
其實這些是臺灣回收體系存在已久的問題，只是因為「洋垃圾」問題而被突顯。
志工埋頭有苦衷
臺灣資源回收普遍現況，除了部分民眾會交予小型回收商、個體回收戶或慈濟環保站，大多數將回收物連同垃圾一起交給清潔隊處理。許多縣市統包交予回收商競標售出，得標廠商會請人進一步分類，再賣到造紙、塑膠、金屬等處理廠。
近幾年來回收物的價格起伏極大，而且人力成本上漲，有些回收商會選擇囤積，等待日後價格回升；去年廢紙價格崩盤時，新北市甚至有廢紙廠商棄標，減低虧損。
此外，也有一種狀況產生，回收商對於回收物的品質和純度要求更趨嚴格。以紙類為例，從前紙容器常常與廢紙一起回收，但是紙容器其實無法直接被紙廠重新分解利用，最後還是被當作垃圾處理。
如今因應紙廠要求，回收商只能將兩者分出，將廢紙類交給紙廠，紙容器交給有分離塑膠膜技術的處理廠，使其能供重新分解利用。
慈濟環保站的志工們做分類本來就很仔細，因此回收場對分類的要求嚴格，對環保站影響其實不大。
走訪慈濟在三重的環保站，來到塑膠分類區，志工將塑膠袋、寶特瓶之外的塑膠資源進行分類。只見志工吳連溱俐落地挑揀回收物、分裝到三個大袋子裏，因為熟能生巧，她往往用手一摸，就能知道該分到哪一類。
三重環保站位在慈濟三重靜思堂旁邊，士林、天母、萬華、中和等地環保站的寶特瓶都會運到這來；玻璃瓶則是來自三重、新莊、蘆洲等地的環保站。在環保站空地上，玻璃瓶分成三種顏色堆放，透明、茶色、綠色，旁邊還有寶特瓶、牛奶罐、硬塑膠等回收物，每一區也都堆得滿滿。
北區資深環保志工葉明珠說，去年起，回收商基於價格不同，要求愈加嚴格，以玻璃瓶為例，以往統一回收，現在則要分成三種顏色，寶特瓶也是如此，要分成透明、綠色與彩色，另外牛奶瓶白色與透明白也要分開。
志工分類辛苦難免，但最怕廠商不收，最不希望回收物變成垃圾，被送去燃燒或掩埋，對臺灣環境造成破壞。換言之，慈濟環保站在臺灣的資源回收系統，承接了民眾回收後到分類完成給廠商的過程。
搶救資源大作戰
新北市中港環保站志工江美秀手上的表格，詳細記錄了站內回收物的分類、價格，以及收取的廠商；回收物林林總總，包括紙類、五金、塑膠、燈泡、電池等，項目超過一百四十個。
因為分類詳細，所以受到市場的衝擊就比較小，不過江美秀也提到，去年「洋垃圾」大量進口，導致5號PP、6號PS兩種材質的塑膠薄片，已不太有廠商願意收了。
塑膠薄片在生活中隨處可見，例如裝水果、蛋糕等食物的透明塑膠盒，它們在回收市場裏幾乎被視為垃圾。除了因為體積小、重量輕，必須要收集非常大的量才能送去處理；另外就是因為量大，容易混雜不同的材質。
而且由於這些塑膠薄片常常用來裝食物、飲料，大多黏膩骯髒，需要送進設備清洗處理後才能重新再製，過程繁雜，利潤卻低，自然不太會有廠商願意做。
與塑膠薄片面臨相同處境的還有塑膠袋，它們一樣是在回收市場不受青睞的回收物，不過部分慈濟環保站克服人力、場地等問題，依然有在處理。
中港環保站的三樓就晾著滿滿的塑膠袋，江美秀說，這些都是從果菜市場運來的芭樂套袋，需要分類之後晾乾，才能送去給廠商。
由於回收塑膠袋需要先加熱融化才能再製，但因為這些塑膠袋常常會有水分殘留，融化再製的過程會爆裂，產生危險，所以廠商才會希望塑膠袋在回收前能夠先進行清洗風乾。也只有這樣做，這些別人不要的垃圾，才能重新投入回收系統，而不是被當作垃圾一樣焚燒掩埋。
讓物命淋漓盡致
杜許錦珠坐在角落，用雕刻刀將黏在透明硬膠殼上的標籤紙一個個刮下，然後放到面前的大塑膠袋，動作快速，像是多年的老師傅，「要將所有的雜物都分開，廠商之後處理起來才方便。」
接著她猛地將硬膠殼往地上摔，發出一聲聲響，她笑著說這樣的聲音一聽就是5號硬膠。
環保站裏許多像她這樣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依靠多年來做回收的經驗，根據手摸的觸感、聲音，來決定要將手上的塑膠雜物分到PS、PC、壓克力的哪一類。
江美秀表示，做資源回收的眉眉角角其實不少，由於回收物的材質眾多、分類複雜，一開始還請廠商來上課，告知如何更詳細地分類。
「這個遙控器是沒人要的，但只要將裏面所有的東西都分出來，就會有人要了。」江美秀隨手拿起一個故障的遙控器說著。
電視遙控器外殼是塑膠，裏面由晶片、銅線等組成，拆卸之後其中以銅線最為值錢，如果不拆，則可能變成垃圾。
像這樣細緻的分類，也是環保站志工們的工作；將廢棄沒用的物品化為有用的回收物，靠的就是他們耐心的功夫。有趣的是，並不是每種回收物都要分得仔仔細細，例如寶特瓶，瓶身、瓶蓋、瓶身標籤紙分屬不同材質，分類時只要將瓶蓋分開，瓶身上的標籤則不拆。
「因為這些容器類是有回收基金補貼的，需要靠包裝紙來確認。」江美秀表示，這些容器類的製造商在生產時都有繳交回收處理費，作為回收處理基金，所以包裝上的標誌就格外重要。
然而，總還是會有因為回收廠商不收而導致環保站難以處理的回收物，江美秀說，舊衣就是這樣的情況。由於快時尚流行，人們換衣頻率增加，回收衣服大量產生，慈善單位需求量有限，而賣往海外亦是供過於求，這已是臺灣民眾共同面臨的難題。
丟棄之前想一想
大環境的起伏影響著處理廠、回收商的回收項目與利潤，但不論市場如何起伏，慈濟環保志工們依舊日日回收、仔細分類，不讓可以再生的資源被送進焚化爐。
縱然臺灣資源回收率已高達五成以上，仍有許多廢棄物品被當成垃圾丟棄，未能再生延續物命。而進入回收系統的廢棄物，後續開啟的將是一連串的回收奮戰；保持乾淨的、能確實被辨認分類的，可以一路戰到最後再生，混雜材質、髒污、上游大廠不收的，最後仍難逃成為垃圾的命運。
無論是哪種材質、用品，減低使用量才是正解，珍惜物命的態度才是源頭。要讓手中的廢棄物、用不著的物品變成資源或垃圾？丟棄前，好好想一想。
（資料提供／劉軒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