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了就要笑啊:歐亨利短篇小說選集》──20世紀初最受歡迎的美國作家「歐亨利」,34篇故事讓你笑中帶淚!
【人生就是哭和笑組成的】
歐亨利擅長從滑稽諷刺的角度描寫小人物,角色營造功力十足,故事場景豐富多變,總能捕捉生活中最深刻也最浮誇的片段。
【眾多後輩都要致敬的歐亨利式結局】
歐亨利的故事結構嚴謹,敘事角度多變,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時常在結尾來個意想不到大翻轉的「歐亨利式結局」,讓人讀來拍案叫絕!
●作家/何曼莊 專文推薦──
我一直以為歐亨利講的是愛情,結果發現他心裡想的都是錢。
●演員、作家/曾少宗 迴響推薦!
【書摘】〈鐘擺〉(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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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結婚兩年,住在公寓裡的男人,不會有什麼驚喜降臨。約翰.柏金斯帶著陰鬱沉重的自嘲心情,預想著這一成不變的一天還有哪些場景等著他。
凱蒂會在門口迎接他,給他送上一個帶著冷霜和奶油糖氣味的吻。然後他會把外套脫掉,坐在一張硬邦邦的簡陋長椅上,看晚報裡用沉悶的排字印刷機印出來的字體,刊著俄羅斯人和日本人被屠殺的新聞。晚餐會有一鍋燉菜,一盆沙拉,上頭淋的醬料氣味像「保證不傷皮革」的鞋油,配上燉煮大黃,和一瓶對自己「保證成分精純」標籤感到臉紅的草莓醬。吃過晚飯,凱蒂會把拼布棉被上的新補丁指給他看,那是賣冰小販從自己的活結領帶上剪下來送她的布邊。七點半,他們會在家具上鋪好報紙,好接住從天花板掉下來的灰泥粉塊,因為樓上那個胖子要開始鍛鍊身體做運動了。八點整,住在對面、屬於某個乏人問津雜耍團的希奇和穆尼喝了點酒,醉醺醺的,以為漢默斯坦(1)拿著一份週薪五百塊的合約在後頭追他們,把公寓裡的椅子都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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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柏金斯知道這些事都會發生,他還知道到了八點十五分,他會鼓起勇氣去拿帽子,接著他太太就會用抱怨的口氣說:
「好了,我倒想知道這會兒你要去哪,約翰.柏金斯?」
「我想去麥卡羅斯基那兒,」然後他會這樣回答,「跟朋友打一兩盤撞球。」
最近打撞球成了約翰.柏金斯的習慣,總要打到十點、十一點才回家。有時凱蒂已經睡了,有時還在等他,準備用她的怒火在坩堝裡把婚姻鎖鍊上的鍍金再熔掉一點。將來當愛神丘比特和弗羅格摩爾公寓裡因他而受害的人一起站在審判臺前的時候,他是一定要為自己的失職做出解釋的。
但今晚約翰.柏金斯到家時,卻碰上了他平凡生活中從未有過的驚天巨變。
凱蒂深情帶糖果味的吻不在了,三個房間有種不祥的凌亂。她的東西亂七八糟丟得到處都是,鞋子在地板正中間,捲髮鉗、蝴蝶結髮飾、和服式晨褸與粉盒亂堆在梳妝檯和椅子上,這完全不是凱蒂的作風。約翰看見梳子上纏著一團棕色捲髮,心整個沉了下去,她一定碰上了什麼緊急的不尋常事件才會慌亂成這樣,因為她向來會把這些髮團小心地收在壁爐架上的一個藍色瓶子裡,打算攢夠了拿來做她夢寐以求的假髮。
煤氣燈的噴嘴上顯眼地用繩子繫著一張摺好的紙條,約翰一把抓過來,是他妻子留的,上頭寫著:
親愛的約翰:
我剛剛收到電報,說媽媽病得很嚴重。我搭四點半的火車,我弟山姆會去車站接我。冰箱裡有冷羊肉。我希望她這次不要又是扁桃腺發炎。記得付給送牛奶的人五十分錢。去年春天她這毛病發得厲害。別忘了給煤氣公司寫信講煤氣表的事,還有,你那些沒有破洞的襪子放在最上層的抽屜裡。我明天再給你寫信。先這樣──凱蒂
結婚兩年來,他和凱蒂連一晚都沒有分開過。約翰目瞪口呆地把紙條讀了一次又一次,一成不變的生活規律突然被打破,他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椅背上搭著一件紅底黑點罩衫,她做菜的時候總是穿著它,現在它空蕩不成形的樣子,看上去分外淒涼。她平常穿的衣服匆忙之下扔得東一件西一件,小紙袋裡裝著她最愛的奶油糖,連繩子都沒有解開。一份日報攤在地板上,火車時刻表被剪走了,開了一個長方形的洞。房裡的每樣東西彷彿都在訴說著某種失去,某種不復存在的要素,某種靈魂和生命的消逝。約翰.柏金斯站在遍地殘骸之中,心裡莫名湧起一股荒涼的悲愴。
他動手整理房子,盡可能把家裡弄得整齊一點。當他碰到凱蒂的衣服,一陣幾近恐怖的顫慄突然竄遍他全身。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是凱蒂不在了,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已經完全融進了他的生活,就像他呼吸的空氣一樣,不可或缺,卻又幾乎不會注意到。而現在,她毫無預警地走了,消失了,再也沒有她的影子,彷彿她從未存在過。當然,這只不過是一天或幾天的事,最長也不會超過一兩星期。可是對他來說,這就像是死神之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他安穩寧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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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抽菸。外面的城市呼喊著他,要他加入不用傷腦筋又歡樂無比的舞蹈。這一夜完全屬於他,他可以不受任何盤問地出門,和所有單身漢一樣自由地恣意歡鬧。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盡情狂飲,可以到處閒逛,可以縱情放肆到天亮,當他帶著殘留的愉悅回到家時,不會有個怒氣沖天的凱蒂等著他。只要他想,他可以跟鬧哄哄的朋友們在麥卡羅斯基那兒打撞球打到晨光亮起,燈光暗去。當弗羅格摩爾公寓的生活讓他覺得乏味,他總是把這歸咎於婚姻的束縛,現在束縛鬆開了。凱蒂不在了。
約翰並不習慣分析自己的感情,但是當他坐在少了凱蒂的這個十乘十二呎見方的客廳裡,卻精準地看出了自己不舒服的主要原因。現在他明白了,他的幸福人生裡少不了凱蒂。他對凱蒂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之中,被沉悶無聊的家庭生活磨滅了,如今因為她的消失,又鮮明地被喚醒。聲音甜美的鳥兒飛走了之後,我們才珍惜那失去的歌聲——這一類的話,格言、佈道、寓言故事,或者其他詞藻華麗的精闢言論不是都告訴過我們了嗎?
「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約翰.柏金斯想著,「居然這樣對待凱蒂。我天天跑出去打撞球,跟朋友鬼混,就是不肯留在家裡陪她。這個女孩孤單一個人待在這裡,一點消遣娛樂都沒有,我竟然還那樣做!約翰.柏金斯啊,你真是天字第一號大混蛋。我要補償那個可憐的女孩,我會帶她出去,讓她也看看外頭好玩的東西。我還要立刻跟麥卡羅斯基那幫人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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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柏金斯右手邊有張椅子,椅背上披著凱蒂的一件藍色上衣,還隱隱殘留著她身體的輪廓。袖子中段有幾道細細的皺褶,是她的手臂為了他的舒適和愉快努力做事留下的痕跡。衣服飄出一縷細微卻極具穿透力的鈴蘭花香,約翰拿起它,認真地凝視著這件毫無回應的薄紗上衣,凱蒂從來不會這樣不回應他的。淚水——是的,淚水,湧出了約翰.柏金斯的眼眶。等到她回來,一切都不同了,他會盡力補償過去對她的忽略。沒有了她,生活還算什麼生活呢?
這時門突然開了,凱蒂拎著一個小包包走了進來。約翰呆呆地看著她。
「哎呀!回到家真高興,」凱蒂說,「媽的病沒啥大礙。山姆到車站接我,說她只是稍微發作了一下,電報發出去之後就好多了,所以我就搭下一班火車回來了。我現在真想喝杯咖啡啊。」
弗羅格摩爾公寓三樓前方這一家的生活機器再度回到有序世界,齒輪發出喀啦吱嘎的聲音,只是並沒有人聽見。傳動皮帶開始滑動,彈簧接上,齒輪咬合,輪子又依照舊有的軌道運行起來。
約翰.柏金斯看了看鐘,現在是八點十五分。他拿起帽子,走向門口。
「好了,我倒想知道這會兒你要去哪,約翰.柏金斯?」凱蒂用抱怨的口氣說。
「我想去麥卡羅斯基那兒,」約翰說,「跟朋友打一兩盤撞球。」
──收錄於《剪亮的燈》(The Trimmed Lamp, 1907)一書。
(1)摩墨斯(Momus):希臘神話中的嘲弄、譴責、諷刺之神,同時也是作家和詩人的守護神,具有如同惡魔般愛好譴責和進行不公批評的個性。在古典藝術中常常被刻畫為帶著嘲弄面具的毒舌人物。
《哭完了就要笑啊:歐亨利短篇小說選集》,創作短篇故事的訣竅就是:第一,寫個讓你自己開心的故事,沒有第二了。──歐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