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第一次見到玉鶯時,她正在讀《四庫全書》。《四庫全書》?是的,就是傳說中,乾隆皇帝找紀曉嵐編撰的大部頭古書……
那天,在研討會的會場入口,玉鶯是報到櫃台的工讀生。聽說她是來自越南的學生,我疑惑地看著她桌上的《四庫全書》:「妳看得懂?」中文系的玉鶯,靦腆地笑笑點點頭。我翻了翻書,佩服佩服。
讀完中文系之後,玉鶯考上東南亞研究所,成了我的學妹。玉鶯既然連《四庫全書》都能讀,中文嫻熟不在話下,而越文是她的母語,當然也沒問題,後來我開始辦中越雙語的《四方報》,於是三不五時抓她來支援。現在我做越南文廣播、越南文電視,玉鶯也都是個好幫手。
華裔的她認同越南
三十的她回不去了
因為玉鶯讀的是中文系,又是越南華人,也怪不得我漢族沙文主義地以為,她的認同當然是華人。「不,我是越南人。」玉鶯很篤定。她是新一代的越南人,學的是越文,國父是胡志明,小時候,她一句中文也不會。
雖然玉鶯的認同是越南,不過我覺得,前前後後在台灣待了十多年的玉鶯,已經「回不去了」。
玉鶯在台灣讀了四年大學、四年研究所,畢業之後在中央研究院工作,整理、分析越南移民及二代的口述資料,也在人力仲介公司做過一陣子,協助越南移工處理疑難雜症。剛過三十、身材苗條的玉鶯,雖然在台灣還是鮮花一朵,但是她若回到越南,卻已是「老齡剩女」了!
「我媽急得要命,想把我烤成一盤燒豬,隨便送到誰家都好。」玉鶯哭笑不得。
玉鶯說話帶著嗲氣,不過性子軟中帶硬,而且很硬。她不可能甘願變成燒豬的。
十多年來,玉鶯在台灣不是沒談戀愛,但是夾雜著「身分」的戀愛,總是多一份尷尬。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幾次交往都無疾而終。其實,也沒什麼「終」不「終」的,婚姻本來就不是所有人的歸宿。以她的能耐,不論在台灣或者在越南,養活自己絕對綽綽有餘。除非愛到分不開、愛到非拿證書不可,否則也未必要結婚。
學業完成、工作告一段落,玉鶯最近要回越南了。我很希望她繼續留在台灣,替台灣留住人才,也替我自己留住人才。方法之一,要她和台灣人結婚,取得身分。方法之二,為了符合法規,得找個薪水高於4萬8千的工作。
一般的工作她不要
一定要當文藝青年
第一個方法茲事體大,萬萬不可勉強。第二個方法,玉鶯也有所堅持。一般的工作她不要,要做就要做自己喜歡的,例如,做個利人利己的文藝青年。《四方報》雖然是她的首選,但是公司付不出那麼高的薪水,只能作罷。
巧的是,在此關鍵時刻,有了新契機與新點子:開書店!
長年經營台灣與東南亞生意的周先生,準備在市區大手筆開闢一處越南購物廣場,集結各式越南商店,為生活日漸穩定、數量與日俱增的越南新移民,打造一處專屬於她們的購物空間。周先生的眼光與魄力令人激賞,我則建議加進一些文化元素,改名「文化廣場」,賺錢,也兼顧文化,兩者相輔相成。周先生欣然同意。
既然談到「文化」,自然少不了「書」,雖然在台灣的越南人口,還沒辦法撐起一間越文專門書店。但,如果是「免費借閱」的二手書店呢?
我的如意算盤是:這裡的越文書籍,可以免費借閱,如期歸還即可。即使不還,反正是二手書,損失不大。但是我們信任讀者,相信他會拿來還,也總得還書才能換書。而且,開書店除了名聲好之外,還可以替廣場中的諸多商店招攬人潮,大家都知道,做生意最需要的就是人潮。人們來借書還書,不小心買了個什麼,利潤由此產生。
而如意算盤的關鍵之一,就是玉鶯。過去的經驗,讓她既懂越南新移民、也懂越南移工,恰巧又立志要當文藝青年,熟悉台越兩地的出版工作。此一越南文化廣場裡的書店,簡直就是替她量身打造的棲身之所!
不過,「文化廣場」尚在籌備,周先生和玉鶯也還沒點頭,我的如意算盤只是我的癡心妄想。我這位越南學妹兼朋友,不知道會不會繼續留在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