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最初識得汽車魅力的是一個日本人，叫杉森與吉，在台北火車站前公園路口經營「日 丸」日式旅館，一九一二年，為他的客人，也為台灣買進了第一部汽車。之後，總督買了座車，日本戲院老闆買車來載客，一直到一九一八年九月，全島只有十八部車，而且全集中在北部。不過，妙哉此刻，車主名單終於出現兩位台灣人；一位是板橋林家的豪門貴公子林嵩壽，然而一年之後，當全台汽車數量增至二十三輛時，林嵩壽反從稀貴的車主名單消失了。

另一位叫黃東茂，碩果僅存，成為當年唯一的台灣人車主。

黃東茂何許人？他生於一百三十八年前的廈門，小時候曾到香港唸書，會說英語，移到台北大稻埕，當起英國洋人貿易公司的買辦，主要做代理石油進口的生意。到一九○○年代，他已是台北知名的富商了。

同時代的台灣有錢人多是地主，擁地出租給佃農，靠收租過鄉下阿舍的生活。黃東茂不同，他的生意必須使用英文，他在洋人間周旋，生活有幾許洋風。例如一九○○年，二十四歲那年，他生病不適，請的是英國洋醫生去家裡看診，後來確定感染了可怕的天花。英國醫生通報官府，把他送去專門的醫院隔離，報紙還說他是第一個送醫院隔離的台籍病人。

又例如一九一○年，黃東茂宴請台北各洋行所有外國人，在大稻埕最好的餐廳「東薈芳」設筵。據報紙指出，會場「中懸一額。係用英字」；請客處處用英文，在那個台灣還屬明治的年代，難怪報紙要寫上一筆，而且讚嘆是一個「新式」的做法。

黃東茂另有許多投資，曾是彰化銀行的大股東，也是煤礦主。一九一三年並在台北錫口（今松山）投資開設製磚工場，大概熟悉國際貿易，自己花五萬圓巨資，從英國買進機器。產出的磚塊，則曾出口到香港。黃東茂的行腳也不像一般富豪，頂多跑日本和中國，他還曾到過菲律賓的馬尼拉。

黃東茂的洋派，最經典的要屬他的大別墅了。房子位於淡水竿蓁林的小山坡上，我第一次從舊書看到泛黃影像，不禁咋舌，說不出話來，根本是一座歐洲鄉間的城堡，屋前花園綠地比能想像得要大好多。園內以菊花最盛，黃東茂開過幾次觀菊會，一請三百人，更知其大。茶商陳朝駿在圓山的別莊（即今台北故事館），屬同一時代，可與之類比，卻遠不及黃東茂的豪宅氣派。

這位最早的台灣人車主，似乎不愛曝光，各種書報提到他，都是有文無圖，對我來說，他的長相仍是個謎。目前唯一可以確定，他在一九一三年二月十三日剪掉辮子，比起茶商買辦的前輩李春生、茶商公會會長吳文秀、日本治台後的新貴辜顯榮，都要晚上十幾年，說黃東茂買車洋派時髦，他又有極傳統保守的一面。

（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