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看了台北華山光點影院重映的「東京物語」,想起了去鎌倉拜訪小津安二郎的往事,也憶起關於鎌倉的諸多舊事舊味。
鎌倉是關東地區的古都,如今雖是小城,但歷史地位與心境皆非如金澤等小京都。中世時期源賴朝設立的鎌倉幕府,本有和京都公家互別苗頭之意,承繼的古風也上追奈良,如位於高德院淨泉寺靜內的鎌倉大佛,即僅次於奈良東大寺的第二大佛寺,而鎌倉長谷觀音寺也師出大和奈良長谷寺同木異身的觀音。
我常幻想自己如要定居日本,最想居住的地方有三,即日本歷史上的三大古城,奈良、京都與鎌倉,奈良有點太安靜,京都雖好但常常太熱鬧,只有鎌倉避靜在關東一隅,離繁華大都會東京夠近,自身又兼得小城的富麗與閒適。
最早吸引我到鎌倉一遊的是川端康成的小說「千羽鶴」,同樣寫古都之心,川端康成寫京都,寫的是光天化日下的陰影,但寫鎌倉卻是黑夜殘月裡的迷離。等我到了鎌倉,上午去了鎌倉五山,中午在小町通吃了精進料理,黃昏來到鶴岡八幡宮,終於感悟出鎌倉不同於京都與奈良的即在於地理上的偏陰窄促,不若京都的開闊與奈良的疏朗。
鎌倉亦有獨特的食物之味,鎌倉幕府成立(西元一一九二年)開啟了日本中世飲食生活,長達五百年的中世飲食精神最重要的觀念即神聖的米和汙穢的肉,也因此以米和蔬食為主的精進料理,作為一種日本料理的形式,在鎌倉幕府時期確立下來。當時的鎌倉設立了許多茶禮禪院,除了向佛祖奠茶外,也要向僧侶、香客供應粥飯(如芥川龍之介寫過的芋粥)、唐納豆、素麵、蒟蒻、唐粉(即小麥蛋白製作的生麩與熟麩)。
人在鎌倉,黃昏時大部份從大東京圈來返的一日觀光客都走了後,小城就會沉靜下來。我喜歡在小町通幾家典雅的漬物老舖試吃各種的山林野菜,鎌倉畢竟是關東,漬物品項和關西的京野菜小有差異,如漬款冬、漬裙帶菜、清茗荷等,我在京都就不曾嘗過。
鎌倉人至今還特別重視椀飯,源由從鎌倉幕府在晨曆正月舉辦大饗料理(日本最古老的料理儀式);由夠力的家臣向幕府將軍進獻有鮑魚乾、海蜇和梅乾以及醋、鹽組成的椀飯,這樣簡樸雅緻的食物搭配源自中國春秋至唐代的古禮;幾番前去鎌倉靜旅,我在鎌倉吃到了比京都更幽微深沉的滋味,例如醋漬茗荷、煮染牛蒡、薑酢若布、茄子醋菜,這些瀰漫著中世精神的食材,只有在鎌倉幕府消滅後因地理上的封閉、政治上的荒廢而偏安下來的鎌倉,得以保存古雅又隱逸的中世之味,飲食是當下之事,但若可牽連出懷古的趣味,口中的滋味也成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