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告白」到「渴望」,中島哲也對人性是極度悲觀的,他應該能跟主張「性惡論」的荀子達成完美共識。尤其對下一代,幾乎到達一種放棄與憎惡的地步。在「告白」裡,那群高中生還算是集體意識、共犯結構下的霸凌;但到了「渴望」,女主角與整個世代那種輕賤人性、視生命如草芥般的冷漠無感,彷彿把全人類的未來丟進一個無間地獄般萬劫不復。
「渴望」改編自同名小說,故事集中在役所廣司飾演的落魄前刑警藤島身上,他與妻子離異,從此頹廢度日。女兒失蹤多時,前妻無力地向他求救,他才從蛛絲馬跡中追查女兒下落,漸漸發現她不為人知的一面,甚至還挖掘到自己潛意識裡的幽微處。
從「下妻物語」到「渴望」,中島哲也對人性的黑暗,詮釋起來如電梯高速下降,直至探底。在「渴望」裡,幾乎所有角色都很醜惡:父母師長不負責任、警察吊兒啷噹;年輕人更是消極墮落,被宰制的想尋死,欺負人的則毫無道德觀。上一輩至少還有點懊悔、自省的能力,但下個世代則已全然麻痺。這種傾向,幾乎已成為一種信仰,彌漫於全片的每吋膠捲裡。
但吊詭的是,中島哲也既仇視下一代,卻又懂得用新穎的電影語言,吸引住年輕觀眾目光。他一向喜歡把原可簡單的敘事打碎揉成複雜,然後再選擇短捷、繁瑣的剪接,以及豐富的音樂元素,組成大量拼貼式的影音形式。這有時是聰明的故弄玄虛,有時卻變成不停打亂戲劇節奏的屏障,一體兩面,總是引人愛恨兩明的兩極。
「渴望」裡五花八門的暴力與視覺設計,其實多半是花俏的賣弄,故事本身最迷人的地方,還是回歸到父親角色終於「挖」到內在那塊曖昧地帶之際,即使是親情,所謂的「愛」與「欲望」,究竟有多少模糊難辨的分野?而血濃於水的,到底是惡根還是善性?
比較起「告白」層出不窮的慢動作鏡頭,中島哲也這回則由特寫取代,以詮釋角色內外皆溢滿壓迫感的狀態。也因此即使大牌如雲,演員足以表現的空間卻有限,大概只剩役所廣司能在這些近逼的特寫鏡頭裡,「偷」到一些細膩的表演空間,詮釋出父親角色的複雜度。如果「告白」是在形式上美化一切醜惡,那麼「渴望」就像是變本加厲地失序抹黑,沒有界線,卻也挑釁著觀眾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