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母親與女兒的眼淚，洗淨所有哀傷，揚起希望。

文 / 小d調

阿富汗對我們而言，似乎熟悉。這國家人民苦難的臉孔，透過媒體呈現我們眼前，往往觸目驚心。

阿富汗對我們而言，似乎更陌生。除了美國911、塔利班、聖戰士、割鼻少女……對於這個國家，我們還了解了什麼？

在編輯這本書前，我承認我對阿富汗只有偏見、只有憐憫，對這個國土上的人民來說，我的想法只是傲慢，對於《阿富汗的女兒在哭泣》作者古菲來說，我是最該讀她的書的無知大眾。

傲慢又無知的我，在閱讀古菲寫給她女兒的第一封信時，就震懾且感動──

要勇敢，不要害怕生命中的任何事。

身處在充滿恐懼的國家，「勇敢」是多麼難的事，但古菲做到了。她從「只是一個女孩」到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成為國會議員，成為2014年阿富汗總統侯選人，這一路走來，從失去摯愛與面臨死亡威脅中一次又一次淬煉出勇氣。

憐憫不代表慈悲。實際去了解一個人或一個地域的痛苦，才是真正理解。透過古菲的描述，我看到阿富汗壯麗的國土，伊斯蘭信仰的善，戰爭與權力慾如何扭曲人心，以及「愛」的撫慰力量遠大於一切救贖。

母親，我從妳那裡學到自我犧牲的真正意義。我從妳那裡學到，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個「可憐的女孩」，只要她有正面與堅強的態度，也可以改變一切。親愛的女兒，這裡，就是一片值得驕傲的土地。別否認妳們的傳統，也別為此辯護。妳們來自阿富汗，妳們要引以為傲，妳們要克盡職責，向這世界重新建立真正屬於阿富汗的驕傲。

我的心與眼，因為古菲抒情細膩的書寫與她真誠的信念而發亮。

悲慘的損失

那是一九七八年，是聖戰士與俄羅斯人都開始在阿富汗產生影響力。我們仍處於冷戰之中，而蘇聯熱中於展現力量。它在當時有擴張主義的計畫；阿富汗位於莫斯科（Moscow）與巴基斯坦的不凍港之間，蘇聯想在這裡部署海軍艦隊。因此，它必須控制阿富汗，並且開始運用影響力以達目的。最終，它將侵略這個國家。

在後來的幾年裡，人稱聖戰士的阿富汗鬥士會打敗俄羅斯人，成為人民的英雄。但是在當時，阿富汗大眾只知道，聖戰士是與政府作對的反叛者，他們起先在巴達克珊省北方擁有勢力。

喀布爾的政權又經過一次改變。從國王那裡獲得權力並將他放逐的達烏德總統（Dawoud）沒有在位很久。他和整個家族在皇宮裡被暗殺，共產主義支持者努爾•穆罕默德•塔拉基（Nur Muhammad Taraki）與哈菲佐拉•阿明 （Hafizullah Amin）取得權力，塔拉基成為第一位受共產主義者支持的總統。但是幾個月之後，他在莫斯科政府的命令下，遭阿明殺害。

阿明當上了總統。他是阿富汗有史以來最殘酷的總統之一，帶領由蘇聯支持、令人恐懼的政權，在他手下，嚴刑拷打與逮捕是家常便飯。他企圖做掉任何與政府作對或是膽敢發言反對政府的人，包括知識分子、教師和宗教領袖；他們在半夜從家裡被強行拖出，或是被帶到普勒察爾基（Puli Charkhi）監獄，那是喀布爾最大的監獄。他們在那裡被盤問與虐待，或是被直接丟到河裡。在那些日子裡，阿富汗的河流因為成千民眾的屍體而高漲，全都毫無緣由、未經審判，就遭受謀殺。

那段期間，我父親繼續做著他的工作，努力專心協助巴達克珊省度過那些恐怖的歲月。他仍然直言不諱，儘管有被拷打與監禁的危險。也許在位的政權知道他活著比死了有用，而他最後接獲政府命令，指示他返回家鄉省分，解決聖戰士的問題，消滅他們的反對意見。政府官員們明白表示，如果他失敗，將以死嚴懲。

我父親是愛好和平之人，他相信可以和聖戰士講理，因為他們畢竟都是阿富汗人。他了解當時政治的不確定性以及對於社會正義的要求。這些都是從他自己的巴達克珊省來的人，他相信可以平息他們的恐懼、傾聽他們的抱怨，並幫助他們換取與政府的合作。

但是我父親認為自己了解的阿富汗、愛國主義的價值、回教傳統，以及他深信的自然正義，已經開始消失。

他帶著沉重的心情抵達巴達克珊省，執行他的任務。他心中並不愛戴阿明的政權，而且事實上，他不知道什麼對阿富汗人民才是最好的。他聚集了省內的長老參加支爾格大會（jirga），那是部落領袖與長老的會議。然後他告訴他們在喀布爾的所見所聞：一個殺人卻不被懲罰的政府，因為害怕年輕人會成為異議分子而防止他們受教育，並且創造出一個讓老師與知識分子活在恐懼之中的系統。政治上的對手被完全摧毀。在查希爾•沙阿（Zahir Shah）國王統治下，令人興奮又有前途的那幾年裡，阿富汗曾經成為世上發展最快速的國家之一。它是繁榮的旅遊去處，有熙來攘往的滑雪度假村、現代化的電車系統，和以商業為重、成長迅速的民主。親眼見到共產統治，讓人痛切。

一些已經到山裡支持聖戰士的阿富汗人，真的相信是為阿富汗的未來而戰。我父親雖然在政府服公職，卻了解也尊重聖戰士的奮鬥。他向長老們請求忠告。

支爾格大會辯論了好幾小時。有些人想要加入叛軍，其他的想要政府治理，不管是好是壞。最後，當地的道德義務贏得了辯論。有一個人站起來，以清晰的聲音對大會發言。「閣下，」他說：「我們已經很貧窮了，我們負擔不起戰爭。我們應該和聖戰士談話，將他們帶下山。」

集會者最終同意前去和叛軍談判。我父親為他的人民帶來根本改變的決心，以及他從不拒絕人民，是他深得民心的特點。所以在這一天，當他要求來自全省上百名當地長老們，與他一起代表無人尊敬的政府，前去和聖戰士談判時，無人拒絕。他們全都欣然前往。

這一大隊長老們由我父親帶領，騎馬向叛軍營出發。美麗的帕米爾山脊（Pamir mountain range）令人難以捉摸的程度如同它的高度。肥沃豐饒的山谷迅即讓路給顏色各異的岩石—隨光線變化而呈現藍、綠與黃赭色—接著入眼的是高聳入雲、白雪覆蓋的山巔與高原。即使在今日，巴達克珊省也只有幾條路，但在當時更是僅有幾條驢子和馬走的小徑，有些十分窄小陡峭，唯一能通過的方法，便是下馬跟在坐騎後拉著牠的尾巴、闔眼祈禱這隻步履穩健的騎獸不會打滑失足。一旦掉下，必死無疑。你會猛然從山坡跌落下方冰冷的河水，然後被激流捲走。

連續騎馬走了一天半之後，這些人來到了帕米爾高原（Pamir）最高點，隨即看見一片令人讚嘆的大自然平原—幾乎像天堂一般高。在冬天，來自全省各地的男人們聚集在這裡玩馬背叼羊（buzkashi）。這是西方馬球遊戲的原始型態，它同時測試馬夫與馬匹兩者的技術。遊戲中，選手競相奪取一具沉重的牛畜屍體，將它扔入競賽場地末端畫有圓圈的得分區。在古老的遊戲中，使用的屍體是死亡的犯人。這種遊戲快速又刺激，有時候有上百名馬伕參加，而且持續好幾天。這遊戲就像參加的男人們一樣狂野、危險又機智，表達出阿富汗武士的真實特質。

我父親騎馬時，沒有心情去想馬背叼羊遊戲的歡樂。他一如往常穿戴著羊皮小帽，保持冷靜沉著，坐在白色坐騎上領導隊伍。之後，突然間，三名男子出現在路中央，拿步槍對著他們。

其中一人叫道：「是你啊，瓦奇•阿卜杜爾•拉曼（Wakil Abdul Rahman）。我等殺你的機會等好久了。」

我父親以冷靜的聲音大聲地回應他：「請聽我說。阿富汗政府很強大。你們無法打敗它。我到這裡請你們跟它配合，並且和我們並肩合作。我會傾聽你們的需求，然後傳達給國會。」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後射了一槍。其他發子彈從山後射出。場面登時如人間煉獄，嘈雜混亂。村裡的男人們四散逃亡，他們幾乎都手無寸鐵。

我父親的馬中了槍。馬匹在痛苦中後仰，將我父親摔下馬背。他在馬兒疾馳而去時被一路拖行。受傷的馬匹沿著馬背叼羊場地的尾端奔向一條小河。一些較年輕的男人跟在我父親身後，但是他對他們大叫，要他們逃跑，拯救自己的性命。「我是長老，」他被拖行時說。「他們會跟我談判，但是他們會殺了你們。快走。」

聖戰士追趕上我父親。他們抓住他扣押了兩天。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給他說話的機會、聽聽他的理由、考慮他的提議，或是他們是否毆打他、羞辱他。我只知道，兩天之後，他們一槍打進他腦袋，將他處決。

他死亡的消息很快地傳到村子裡。雖然這個地區很偏僻，消息卻總是在發達的系統中快速傳遞，緊急的訊息一路從一個村落傳到另一個村落。一些當初陪伴我父親的男人已經返家，通報了我父親馬匹中槍的消息。

在回教儀式中，遺體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朝向麥加（Mecca）的方向被埋葬。我的家族承受不了我父親的屍體被遺留在深山裡，而沒有適當地下葬。他必須被帶回家。但是聖戰士已經發話警告我們，他們會殺了任何企圖取回遺體的人。沒有男人想在帶屍體回家時被槍殺。
所以輪到女人展現勇氣。我的姑姑蓋妲（aunt Gada）收起她的長裙，換上罩袍，在聚集的男人面前宣布她會帶回瓦奇•阿卜杜爾•拉曼的遺體。她大步踏出房間直接走向山路時，她的丈夫和我父親的一名表親沒有其他選擇，只好跟著她。

他們走了十三個小時之後找到了他；他的屍體被丟棄在村子和叛軍營的半途中。

我當時三歲半，清清楚楚記得他被槍殺那一天的悲傷。我聽見男人和女人們在哭泣，警覺到村子裡的恐懼和迷惘。我在夜裡醒著聆聽，直到凌晨兩點。我姑姑在走近村子時，我聽見她又大又清晰的聲音。她帶著我父親的木頭拐杖，將拐杖往地上敲。
「瓦奇•阿卜杜爾•拉曼到了。你們快起來。過來迎接他。他在這裡。我們帶他回來了。瓦奇•阿卜杜爾•拉曼在這裡。」

我跳下床，心裡想著：「他活著，我父親活著。一切都會沒事的。父親在這裡。他會知道該做什麼。他會恢復原來的秩序，讓大家停止流淚。」

我赤腳跑到街上，在看見我母親驚恐地緊緊抓住她的衣服時，倏然止步。我衝到她前面，看見我父親的屍體。他頭顱的頂部，被子彈射過的地方，缺了一塊。

我開始哭泣。我還沒有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但是我了解的已經夠多，知道我們永遠不能再過一樣的生活了。

遺體被帶到土泥宅，在掩埋之前放置在巴黎式套房前。我母親前去看遺體，準備隔天的葬禮。在所有太太中，只有她進入那間房間，向他道別。那個房間，是我和她其他的孩子受孕的地方，也是丈夫與妻子在鮮少的機會中一塊兒躺下、說話、創造私密世界的地方。她在那裡，帶著尊嚴與責任感，承受起這項任務，就像她一直以來在她艱困的人生中，承受起所有其他的任務一樣。她沒有大叫，也沒有嚎啕慟哭，只是默默地順從真主的意思，清洗並準備好遺體。在我父親死後，就如同他在世時，她都沒有辜負他。

到了早上，上千名當地民眾湧入土泥宅，向他做最後的道別。他們的悲傷與對於未來的恐懼，讓氣氛變得非常沉重，讓人感覺天就要塌下來掉到我們的頭上一樣。

留著鬍子、纏白色頭巾、穿綠色大衣的白髮老人們，坐在園子裡哭得像小孩。我父親被埋在土泥宅後方的山峰上，面向麥加（Mecca）與他深愛的庫夫區。對村民們來說，失去這個一直以來都擁護他們的理想、支持他們的需求的人，是他們人生中的轉捩點。這也是阿富汗政治劇變的開端，即將成為一場全面爆發的戰爭。

對我的家族來說，失去我父親，代表失去一切：我們的生命、我們的財富、我們的首腦、我們生存的理由。

──摘自大田7月新書《阿富汗的女兒在哭泣 》 >>想看更多

先走進咖啡館

有沒有一間咖啡館，是你下班後可以一個人去的？一間能夠隨意寫些日記的安靜咖啡館也好，或是能夠看看書的圖書咖啡館也不錯，抑或是能和心地善良的主人閒聊兩句的小型咖啡館、能夠腦海空白看著窗外發呆的三層樓咖啡館都好。只要是能讓我保有一段時光，可以靜靜看著夜晚降臨、什麼都不做的咖啡館，無論哪裡都可以。只要是下班後不想回家時，一個可以讓心靈暫歇的地方就夠了。

下班後擁有獨處的時光，這點非常重要。每個星期一定要找一天，或是每個月找一天，回顧一下自己所走過的路，看看生活步調是否因不願發生的意外而打亂？看看自己是否捲入了人們的是非當中，而且正走向不屬於自己的路？雖然朋友及家人很重要，但是也要知道你是否有珍愛著自己！

周末特別撥空去咖啡館坐嫌麻煩，而且可能會比較吵，所以我選擇下班後一個人去咖啡館，享受這段靜默的時光。養成這個興趣或許有一百零二種理由，但是如果要舉幾點說明，首先就是迷上這種不需要和朋友事先約好、隨時都可以找點事做的感覺。反正咖啡館是個可以獨自前往的地方，一個人去也不會覺得尷尬。

下班後一旦走進咖啡館，很奇妙就可以找到事做。看書、寫文章、寫信、聽歌、寫日記、冥想……，可以做些一直想做的事，而未曾想過要做的事，此時也會在腦海裡浮現。如果是周末，或許還要找各種理由，但是下班後去咖啡館坐一下，只需要對家人說「今晚加班」，用這個簡單的藉口就可以了。尤其沒有一個地方能像咖啡館這麼適合觀察別人的。

除了可以看著咖啡館外經過的路人外，即使是觀察咖啡館裡聊天的客人，或是觀察像我一樣獨坐忙碌著的客人，這種稍嫌無禮的行為也能輕易獲得原諒。這些時間看起來似乎毫無意義，但是卻能讓我調整生活的步調，好好喘口氣。

漫無目的的生活，常讓我們不知不覺來到一個連自己都陌生的地方。直到走了好遠之後，才發現已經到了這裡。所以應該要在半路停下腳步，問自己：「是不是走對方向？」當我們感覺到日常生活真的只是日常時，或當我們的生活像是煞車裝置故障般不停息地流逝時，當我們的每一天只是為了配合日升日落而結束時，就是必須停下來回顧的時候了。停下來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心為何如此忙碌，確認自己是不是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還有確認自己應該在哪裡轉向。

即使沒有人提醒，我們也需要一個能讓自己安靜整理的世界。下班的路上，走進自己喜歡的咖啡館坐著，點一杯咖啡，將忙碌的呼吸慢慢調勻。一進到咖啡館，就從想做的第一件事開始。一杯咖啡和一本書、日記，還有只要是能獨自打發時間的事都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慢慢地，專注著。

──摘自大田7月新書《幸福，從一個人生活練習開始》部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