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總舖師》這部充滿歡樂的電影中,有個很孩子氣的女主角詹小婉,她就如同時下年輕人,不滿現況,也不喜歡做自己。陳玉勳導演笑著表示:「她的個性跟我有點像,我年輕時比較封閉,常會躲進衣櫃裡幻想自己跟世界隔離,或者溜到公園把自己藏在水管中(就像漫畫《哆啦A夢》的大雄一樣的行徑),我總想要暫時離開世界。而這部片中的小婉,同樣不喜歡自己的生長環境,不喜歡她爸爸的事業,因此戴在頭上的紙箱就像是她的任意門。」
言談中三不五時提及動漫人物的陳玉勳,認為愛好漫畫電玩的自己很幼稚(或者說純真浪漫),導演很嚮往有「任意門」的世界,他不喜歡出國旅遊,因此他創造了有如自己分身的人物,片中的小婉只要心情低落,戴上紙箱即可逃脫現實。原本是想遠離身邊的人,然而小婉卻在與世隔離中找到了最親近的伙伴,她與飾演「憨人師」的吳念真以及演出「料理醫生」的楊祐寧,最後都有了深刻的情感連結。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在《總舖師》中生衍出如同孩子般的單純與溫暖。這部關於料理的「史詩喜劇片」在引人發噱之餘,也讓人感受到「身而為人」的美好滋味。本期放映頭條將帶各位和陳玉勳導演面對面,讓勳導和大家分享他料理這道「手路菜」(拿手好菜)的獨門祕訣。
請導演談一談拍攝一部「史詩喜劇」的契機。
我本來一直在籌備古裝武俠片《必殺技》,但資金始終沒有湊足,讓我覺得很挫折,感覺就像浪費了好幾年的時間,因此便決定要先拍《總舖師》。
辦桌這個題材的構思是一兩年前開始想的。一般人對台灣美食的印象都只停留在小吃,較少人認識台灣的料理大菜,所以我就想到可以拍「辦桌」這個主題,因為這種文化現在已經漸漸消失,不趕快做很可惜。再加上目前的電影市場還不錯,比十幾廿年前都好,如果我不趕快做這個題材,晚一步一定會被別人做走了。所以我從一年前便開始準備,跟華納的石總(石偉明)與李烈、葉如芬提案,並得到他們的支持。去年夏天石總告訴我2013年的暑假有一個檔期,問我要不要上,我立刻答應了。但當時距離上應只剩下一年,可是電影幾乎還是一片空白,我便快馬加鞭的開始寫《總舖師》的劇本,從構思到撰寫完成前後只花了兩個月,且馬上就要籌劃拍攝,其實劇本寫得很辛苦,接著到現在的一整年都在拼命為拍片工作,整個過程其實還滿匆忙的。
您的拍攝題材一向以草根小人物的生活為主,請問是因為您對這些題材較熟悉嗎?
我總覺得,我們生活在台灣就該多了解台灣,所以我拍片會希望把本土的題材先做好,拍攝我們熟悉的故事。而我的第一部片《熱帶魚》跟我自己比較有關聯,就是描述聯考經驗、求學過程,但這部電影中的題材也不完全和我自己相關,比方說,對漁村的描寫即是我不太熟悉的部分,那些都需要事先做許多功課。拍攝《總舖師》也一樣,我比較熟悉的其實也只有「吃辦桌」這件事,廚師怎麼做菜我真的不懂,所以就得去理解、找資訊。做電影就是這樣,你不可能只做自己完全熟悉的東西,而拍電影也能幫助創作者成長,不只是先要自己學習很多,再把它們拍成電影,而是我可以藉由拍電影的過程學到很多原先不了解的事。
將電影定位成「史詩喜劇」的原因?
當初寫劇本時,並沒有想寫成「史詩」喜劇,一開始只打算寫個小品,但我的毛病就是會越寫越多,寫到某個師父就會再想到他的師父,人物便越來越多,故事也越加龐大,到後來每個人看劇本都覺得太長了,但我又很難縮短。以至接下來整部片的拍攝都讓我覺得好困難,到後來讓我覺得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喜劇,早就超過小品的範疇了,影片粗剪完時,竟然長達三個鐘頭,看到這麼長我就開玩笑說,這是「史詩」喜劇了吧,後來大家覺得用「史詩」喜劇來宣傳感覺很棒,因此就成了史詩喜劇。
《總舖師》不只是篇幅史詩級,故事的設計也十分龐大,有種武俠傳奇的感覺。
原本籌畫的《必殺技》是武俠片,可能因為這樣,在寫《總舖師》的故事時,武俠片的概念也不知不覺被我帶到這個劇本裡,我在故事中設計台灣北、中、南部都各有一位有名的總舖師。再加上辦桌請客這件事,通常離不開請神、請人、請鬼,我覺得這很有趣,就定下「人」、「鬼」、「神」,三個高手。這樣的設定就會有鮮明的傳奇色彩,人物的感覺也就跟著呼之欲出。我想到鬼就是個流氓;人就是一個街友;而神則要有正統大師的地位,寫到這裡自己都覺得很像武俠片。
我認為台灣人有些奇怪的地方,大家能接受好萊塢電影、日本片、港片......但奇怪的是,台灣電影好像一直只能走寫實路線,什麼奇幻、科幻類型都沒有,甚至連武俠片都要追溯到三、四十年前,這廿年來創作者好像只對寫實片感興趣,而台灣的觀眾雖然能接受外來的非寫實電影,但卻不能接受台灣拍的科幻片,例如有飛碟、外星人來台北的電影,我敢保證沒有人想看,大家會覺得太離譜,台灣哪可能有外星人(笑),但台灣人卻接受歐洲、美國會有外星人!這樣的狀況就導致國片不夠多元。所以我在《總舖師》就想嘗試放一些武俠傳奇,或魔幻色彩的東西,但又不要完全脫離現實,想讓觀眾去適應、感受不一樣的電影調性。
本片之中有許多製作精細的特效畫面,您的首部長片《熱帶魚》的動畫效果也讓人折服,請您聊聊從《熱帶魚》到《總舖師》的高規格動畫製作。
當初拍《熱帶魚》,那條魚剛開始其實做並不成功,原本找的公司所做的成品,我一看就覺得很假,塑膠感很重。其實「熱帶魚」要做成CG很困難,因為熱帶魚的長相本身就不太寫實,這一點就要花很多心力克服。再說十八、九年前,電腦特效尚未像今天那麼發達,要把電腦訊號轉成影片輸出非常貴,原本想找日本做,但對方開價1秒鐘需花台幣三萬元,我那一段有30秒,如此就要花九十萬,我們當然沒有那麼多預算。我所找的公司雖然把魚做得很漂亮,但在輸出這個關卡難以克服。後來又找了香港,那裡開價是1秒台幣一萬元(也很貴),做好了我一看卻發現顏色、反差都不對,很令人苦腦,最後繞了一大圈找回「台北沖印」,他們有機器設備也有這輸出的技術,就讓他們試試看,結果做出來的效果比香港好多了。
現在科技發達,但《總舖師》的動畫一樣仍需花費很大的功夫,因為動畫特效部分很多、人力又不足,每天都被我硬逼著修改,每個畫面至少修改十次以上,比方說「憨人師」跑月球上時的效果,光調整明暗度就做了好久,非常辛苦!這次是請中影做的動畫,我會不時警告他們「動畫做不好沒有人會怪導演喔!」讓他們每天都繃緊神經仔細地做。(笑)
影片在台灣北、中、南取景,拍片的經過以及場景的運用是如何安排?
這部電影難度非常高,時間又匆促,對我們來說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們從元旦開拍,製片組算過,我們大約用了七十幾個場景,量很驚人,因此製片組光找景就找到頭皮發麻。我的負擔也很重,美術組也投入非常大的心力,整體工程很浩大。但我們運氣不錯,加上我的小組實力也很堅強,所以整個劇組居然可以按表操課,完全沒有delay地照著副導定下來的期程拍攝,整個作業還算順利。在台南拍攝的經驗很好,南部天氣好、吃的也好、場景也很美,我們大部分在台南市作業,也有到官田,拍演員在那裡找菱角,以及在官田的高架橋上拍攝重機大隊。說到重機車隊,這個車隊是我們從台中找來的,那些騎士們好像都是很好命的人,有錢、有時間,聽說有電影可以拍,他們就從台中一路騎到台南,後來拍國父紀念館時又騎上來台北,他們覺得有電影拍很好玩,所以叫了他們就會來(笑)。
當初在台南拍了一個月,等到要回台北工作時大家都很害怕,台北除了天氣不穩定,「人」也比較難搞定。南部的鄉親很熱情,凡事好商量,相較之下台北人就很愛抗議(笑)。所有人最擔心的一幕,即我們在國父紀念館拍攝料理大賽的戲,那段劇本共有廿幾頁,預定拍攝六天,而且全部都是夜戲,大家每天都從傍晚拍到天亮,晚上的時間很短又容易累,拍到第四、五天時,工作人員都覺得「完了,一定會拍不完」,等到第六天真的來了,我只得火力全開,把大家分成兩組,用兩台攝影機、兩個場景下去拍。我就在兩個景之間跑來跑去,這邊演完一個鏡頭,我就趕拍另一邊,另一組則趕快繼續搭下一場戲的場景和燈光,我們就這樣一路拍到天亮,終於把料理大賽的戲殺青了!真的十分艱苦。在台北拍片大家心理壓力都很大,像是我們在國父紀念館才拍第一天就有警察來關心,因為附近居民去抱怨我們太吵、打燈太亮讓他們睡不著......等等,真的不好伺候。
片中憨人師捷運底層的地下世界令觀眾驚艷,請問是如何想像和找到場景的?
影片做到「憨人師」的橋段,我就認為這位街友必須有個基地,得讓他開一間「憨人大飯店」做食物給其他街友吃,所以我就思考要選在台北的那裡,我們曾考慮過河濱公園、橋下等等,但又覺得太普通,後來想到那個基地要在地下,那裡是地下社會,與人間已經有點脫離了。這個設定給了我們自己很大的難題,台北那裡有「地下」?我相信有,以前都有一些涵洞、下水道,我就想台北既然有捷運,軌道旁邊就一定有空著沒有用的空間,我就叫製片組一定要找出那種地方,我也帶領大家去台北捷運地下街尋找,只要一看到門就打開看看有沒有通道,四處亂闖......後來,有天製片給我看一張照片,告訴我他發現一個很厲害的地方,照片上看來是一個滿寬敞的洞,裡面有軌道,是一個火車隧道的出口,在華山藝文中心那一帶,那裡是當時鐵路地下化時所設置的,因為華山以前有車站,但後來廢棄了。
我們到了那邊就爬欄柵進去,順著鐵路往裡邊走,就看到那個很黑的洞,裡面有些野狗,還滿可怕的。在我的想像中,憨人師的基地裡要畫壁畫,覺得用那個洞口拍起來應該不錯,然而我還是很好奇這個洞走到底是什麼,就帶頭一直往裡面闖,但製片組都很怕會遭遇危險,擔心萬一導演摔死或受傷了怎麼辦(笑),但大家還是順著鐵路與石頭路走了很久,過了二、三十分鐘之後,我們突然聽到裡面有很吵雜的聲音,接著居然就看到一台火車開過我們的面前!當時每個人都好興奮,尤其是我最開心!我當下就決定憨人大飯店一定要在這裡拍,大家就著開始討論起拍片細節,同時,也擔心這個地方借不到,但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在這裡拍,所以我們的製片組後來還是花了很多精神與鐵路局打交道,才終於借到這裡。
接下來想要做一些壁畫,我很喜歡素人畫家洪通那種風格,但若要用他的風格來做,可能要多花幾個月,因此美術組又挑了好幾種畫風讓我參考,後來我挑了一款請他們做,要求他們要畫一面很長的壁畫,於是美術組的人就在那個地下通道整整畫了一個月,每天天亮就進去畫,畫到天黑才出來,而我們其他的劇組就先到台南拍戲。
另外我們還有一場追逐戲,戲中女主角追憨人師追到一個地下室門口,門一打開,眼前即有列車衝過去那一幕,這場戲的籌拍過程也很順利。其實原本的劇本的確有這一場戲,劇組也都覺得台灣那可能有這樣的場景,只是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但這次不知道是不是神明保佑,後來還真的被我們找到,當我們找到那個樓梯,走下去一開門看到火車從眼前通過的時候,我們也都好興奮!戲中拍到的電車開過,閃著火光都是真實取景,在拍憨人師的那幾天有好多業界朋友都來看,我還在臉書上寫:台灣電影史上最厲害的場景出現了!每個跑來看的人都目瞪口呆,太厲害了!可惜以後鐵路局不可能再出借那個地方,並且要求我們把壁畫全部還原。......詳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