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族古謠響起,舞臺上的表演者隨著音樂踏出舞步,肢體之優美、眼神之堅定,剎那間竟會讓人忘記,他們只是一群十一、二歲的孩子。十年前,莊國鑫創立了花蓮北埔國小舞蹈隊,從此成為比賽常勝軍,多次出國參加國際藝術節。他與妻子鄭靜慧還成立「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學生即使畢業,仍有練舞的機會、表演的舞臺,不只跳舞,也跳出文化的傳承。
阿美族的莊國鑫曾是個失根的原住民,從小在都會區長大,母語並不流利,「部落只是每個周末和爸爸、媽媽去玩的地方。」儘管對原住民身分感到自豪,但細想起來卻又不免心虛,「對自己的文化,我又了解多少?」非舞蹈科班出生的莊國鑫,第一份工作是在花蓮太巴塱國小教書,校長請他擔任舞蹈隊指導老師,從此開啟了莊國鑫的舞蹈之路。那時的他,還是個對舞蹈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卻也看出孩子們學舞的最大問題:「小朋友很排斥跳舞,覺得很無聊。之所以跳,不是因為興趣,而是因為背後的教鞭。」他開始思考,能否發展出不一樣的教學方式?因為編舞的需要,莊國鑫也開始找音樂、查資料,拜訪耆老,對自己的文化愈了解就愈肯定,愈肯定就愈感興趣。在他的帶領下,太巴塱國小一舉奪下全國民族舞蹈國小組冠軍,爾後他陸續請調到太魯閣新城國小、瑞穗鄉鶴岡國小……等校,都培訓出極為傑出的舞蹈隊。
雖然繳出一張張漂亮的成績單,只是莊國鑫的心中仍有疑惑:「原住民的舞蹈,只是這樣嗎?」「原住民舞蹈從日治時代開始就商業化,我們跳的舞,是遊客想看的舞,失落了原本的樣貌,」莊國鑫說,「原住民舞蹈,絕不只是歡樂的豐年祭,而有更深層、更嚴肅的內涵。」
進入北埔國小後,莊國鑫在校內成立了舞蹈隊,面臨了嶄新的考驗。北埔國小近花蓮市區,約有三分之二的孩子是阿美族人,此外也有太魯閣族、泰雅族、漢族的孩子。初期,舞蹈隊只招收原住民,一群孩子在操場集合,讓莊國鑫感觸良多:「這些孩子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很調皮,全身髒兮兮;第二種,很守規矩,穿著乾淨整潔。不難想像他們來自兩種截然不同的家庭,在孩子身上,我彷彿看見社會階級的縮影。」莊國鑫內心湧起「怎麼會這樣」的感歎,然後,他試著打破這種隔閡。他決定開放各族群的孩子報考舞蹈隊,把招考過程設計成「超級星光大道」一般正式,激起孩子的興趣與榮譽感;他規定孩子們,不能只是舞跳得好,也要守秩序、對師長有禮貌,否則就得退隊。不同族群的孩子在習舞的過程中碰撞出文化的火花,孩子們彼此模仿學習成為良性競爭,不少曾被歸類為「頑劣分子」的孩子竟漸漸改頭換面,「連他們的老師都很驚訝,問我究竟是怎麼管教的?」在孩子進入舞蹈隊與畢業前夕,莊國鑫都會替孩子拍下照片,「對照前後,你會發現他們連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變得更穩重、更有自信。」語氣中的驕傲,滿是莊國鑫對孩子的愛。
莊國鑫說,花蓮的國中沒有舞蹈班,想繼續跳舞的孩子,得遠赴宜蘭求學。而且舞蹈班的競爭非常激烈,能考取的孩子,大多自幼接受嚴格的舞蹈訓練,幾乎成為金字塔中上家庭的專利。於是,他成立了「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讓畢業的孩子得以繼續練舞,不但不收學費,還和妻子自掏腰包租借場地,「我想讓孩子知道,舞團還在,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回來。」莊國鑫嚴格地要求舞團的大孩子,「我們不是專業出身,但我們的態度要比誰都專業」,每年舞團都會舉辦售票公演,起初還擔心售票狀況,沒想到一位難求,舞團還加場演出。
儘管逐漸打響名號,但莊國鑫心中卻仍有問號:「教孩子跳舞,然後呢?」他見過很有舞蹈天分的孩子,卻因為家境關係選擇就業,不能上大學,舞蹈之夢也戛然而止;他看到舞蹈隊畢業的孩子為了生計到觀光區表演,跳一個晚上只能賺新臺幣五百元,「他們的肢體無感,臉上沒有表情,和從前跳舞的模樣天差地別,看了真的會掉眼淚,」莊國鑫說,「我心目中的理想,是孩子能用舞蹈這項技能來照顧自己。」但他也坦言這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問題,並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改變,只期盼政府能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原住民文化,「不只是重要場合中要原住民出來跳跳舞、熱鬧熱鬧,然後就揮揮手說再見。」能不能改變現狀?究竟能做多少?莊國鑫也沒有把握。他說:「那麼,就繼續帶著孩子跳舞吧。」只要堅持下去,就能跳出未來,跳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