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需要一場文化戰爭
作者/侯文詠
從小說《危險心靈》開始,到近年的《不乖》,侯文詠始終以犀利的文筆,挑戰台灣教育的種種問題。侯文詠對教育的關心,不僅出自於作家對社會的觀察、省思,更出自於身為一位父親的深刻感受。
二○○九年夏天,他的兩個兒子各自面臨了台灣兩大升學考試:大學學測與國中基測的關卡。
大學考壞了的大兒子問侯文詠:「你會不會覺得我的人生失敗了?」
高中考差的小兒子,則開始思考著下一步的選擇。
對於考試考差的兩個兒子,侯文詠沒有太多的失望或指責,而是帶領著他們一步步看清眼前可能的路,體認失敗教給他們的功課。
陪伴兩個兒子一路經歷台灣教育裡的各種大小考,看盡教育中種種的落後與不合理。向來幽默風趣的侯文詠,卻也流露出嚴肅、憂心的一面。他的作品讀來很輕鬆、有趣,像是給年輕人的勵志書。但侯文詠說,他寫這些書背後的心情,卻是沉重的。 - - - - - - - -
我的兩個小孩都經歷過基測、學測這些考試,我也陪他們完整的經歷過。我孩子的功課其實沒有很好,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為我看到他們其他部分都很好,我也不擔心他們。就算他們高中、大學考壞了、遇到挫折,但如何面對挫折感,家庭很重要,因為人生總有失敗。你可以說,失敗很好啊,這次失敗不代表你會永遠失敗;而且如果人生一定會有失敗,早點失敗一定比晚點失敗好。所以我孩子考壞了,我並沒有特別要去開導他們,我就說:「你們都努力了,再來就是選擇哪條路的問題了。」
成功的路不一定比失敗好。我問他們擺在眼前的路是什麼:可以重考、可以出國念書、可以念已經考上的學校。 他們就去問同學、問朋友,我也找人讓他們問,讓他們可以換一個觀點去看事情。問到最後,他們就自己下決定。老大決定先當完兵再出國念書,老二決定去直接去美國念書。他們也覺得很幸運,因為爸媽可以支持他們出國,如果我們不行支持他們出國,他們也要學會在不行裡面做選擇。 選擇比能力更重要 我的小孩慢慢就發現,他們得好好選。有一天我的老大說:「爸,我忽然間覺得『選擇』這件事情比能力更重要,因為做錯了選擇,你再努力,也只能在你選擇的格局裡。但如果你做對了選擇,就算你不是很努力,將來都有機會再補救。可是學校都沒有告訴我們選擇這件事。」 我覺得台灣教育最大的問題是,它花了小孩子很多的時間,可是它訓練出來的不是孩子未來需要的能力。我也不曉得我們有什麼權力佔據孩子這麼多時間?這已經牽涉到人權的問題了。如果它佔的時間少一點,讓孩子有時間、有自由去做其他的發揮也還好,但現在教育把小孩所有的時間都綁死了。比較大的問題是,我們的教育灌輸的都只是知識,其他的東西都忽略了。可是對將來出社會做一個有競爭力的人,這些知識可能不夠,有百分之七、八十更重要的東西,學校是不教的。
我們可以去思考一下,我們的教育假設是不是錯了?教育假設:「如果你成績好,到最後就是成就最好、賺最多錢、娶最漂亮的太太……」,可是這個假設到最後是錯的。 有一天一個台大醫學生跑來問我:「為什麼我們醫科成績比較高,可是牙科現在比我們賺錢?」我就說:「那你就去念牙科啊?」他說:「可是牙科分數那麼低,我為什麼要去念牙科?」 我覺得他就是活在這個錯誤的假設裡,走不出來。 今天如果我們以一個綜合能力去評估一個人,那些搞社團的,他其實是在多方的在嘗試,訓練他的能力。他可能各種能力看起來都平平,但是那些乖乖念書的人,可能只有一種能力一百分,其他都不及格。可是現在的教育就只看到他一百分的部分,沒看到他其他不及格的部分。所以他為什麼只會想讓自己這部分一百分,其他都不管,因為他在一個錯誤的假設裡面活著。 理想的教育,是橫線排列 要改變台灣教育的問題,其實需要所有人的觀念都改變。如果我們的老師都只是想把孩子教到基測、學測考滿級分,以為這就是教育的目的,那這個教育就是「百戰百勝,其國必亡」。因為一個國家並不需要每個人基測、學測都考滿級分,我們的教育還在一條的直線排列上,大家都在想辦法要教到可以排到這條線最前面的人。
我理想的教育,其實孔子時代就有,是一條橫的線,每個行業都在上面。你教育孩子,就是讓他找到他喜歡的行業,然後想辦法讓他在這行業裡排到前三名、前五名、前十名。這個小孩人生就不一樣,他賺的錢也會比只有在一條線上排的人多很多。 教育的目的不是只有一條直線,然後想辦法把每個人排到最前面;而是拉一條橫線,讓每個人去找到一個對的隊伍,讓他找到他有能力做、而且喜歡做的事情。教育如果可以這樣想,其實有些小孩數學可以不用一百分,化學、物理不用一百分,他們只需要基本知識。 如果教育可以這樣打開,重新再思考,小孩子不會沒有興趣,只要給他們對的東西。要這麼做沒有很難,需要的是觀念的改變。
我把作品《不乖》張貼到臉書時,很多人就來開罵,說現在孩子已經夠難教了,還要他們怎麼樣?
我的「不乖」其實不是聽話或不聽話,而是人家給你東西的時候,你要思考一下,你要能獨立思考。不要人家說什麼,你就跟著做,你要先判斷是對的之後,你再去做,然後你要為你做的結果負責,我說的「不乖」是這種精神。 改變觀念,孕育更多典範 要有愈來愈多人去想、愈來愈多人用這樣的觀念去教小孩,然後讓愈來愈多這樣教孩子的老師跟這樣的孩子變成典範,變成多數,我覺得這是一個文化戰爭。大部分的老百姓會慢慢發現,這樣的人比較靈活、比較適應社會、比較成功,就會把孩子往這個方向教育。但現在這樣的典範、例子都還不夠多。
我記得我寫《危險心靈》時,很多學校說這本書不適合學生看。可是後來看的學生愈來愈多,到最後《危險心靈》拍成電視劇,很多人全家一起看,一起哭。彼此在談學校的事情,談的過程中得到一種新的了解。以前家長也覺得這個教育制度不對,小孩也默默忍受這個教育,可是大家都不談。
我很希望透過《不乖》這本書,讓很多人來挑戰我,如果有很多討論,我會很開心。我不覺得把老師或學校推翻可以改變多少,我現在做的就是一個文化戰爭。
在觀念上推動一些改變,起碼有一天,可以讓老師、家長知道,他們的一些觀念、方法是錯的。我要做的就是一直寫,讓我提倡的這觀念變成多數,我要做的是一個不流血的寧靜革命。
(本文摘自《親子天下》特刊《12年國教新挑戰:中學生的學習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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