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接觸其作品十年以上的讀者,知道喬靖夫寫《武道狂之詩》這種「正宗」武俠小說,多少感到意外。
一般的觀念中,武俠小說的背景,即便沒有確切的歷史年代,也應該是發生在古代中國,若以此為標準,《武》以前只有《殺禪》勉強符合。當然,如果我們將武俠的定義訂得寬廣一點,那麼除《誤宮大廈》外,喬靖夫大部份作品都可歸入武俠類型,最少,在「武」的描寫上,有其獨到之處。
喬靖夫的處女作《國士無雙》,其實是名符其實的武俠小說,以清末百日維新為背景,有大刀王五等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武俠人物登場,不過十多年來只聞梯響(在其他書中曾有廣告),直到近年於他的博客上連載,才真正見天日,但似乎尚未有印刷出版的計劃,所以我們姑且將《國》放在一旁,將《幻國之刃》視為喬靖夫作品,正如他本人所說,寫作的風格、技巧、方向,大致都在此作定下,以後讀者看到「喬靖夫」三字時預期會得到些什麼,也是由此開始。
極具視像性的文字描寫,令人喘不過氣的節奏推進,暗黑冷酷的故事命題,讀者在每本書的閱讀過程中,都深深體驗到那腎上腺素直衝後腦的官能刺激。筆者認為,早期喬靖夫作品中,都有著兩個命題︰「宿命」和「野獸」。
喬氏筆下的主角,都如同希臘悲劇中的英雄般,與巨大的命運展開無休止的搏鬥。自故事之始,他們便被剝奪成為「凡人」的機會︰《幻國之刃》的康哲夫為家人而成為殺人機器;《吸血鬼獵人》的拜諾恩是吸血鬼與人類的混種,非人非鬼,裡外不是人;《殺禪》中六位結拜兄弟是戰場的棄卒,為生存只有在黑道拼殺,他們中最超然物外,全書真正的主角鐮首,本是個小和尚,因犯戒被師父趕走,要他在塵世歷劫,頗有種「墜天使」的意味。
他們都是亡命之徒,被世界與命運追趕,被逼逃亡同時又要奮戰,他們的救贖都是一個可望不可即,只能留在心間的愛人。但為了增加悲劇感,或作者對救贖不滿足於溫柔的愛情,他們後來都失去了她,而戰鬥還是要繼續下去,最終找到的答案皆有不同。
宿命亦造就是他們的獸性,造就出這些「半人半獸」的男人,亦造就了喬氏的文字風格,我們看到的武打場面,不再如金庸古龍般,是浪漫化的技術較量,而是如同觀看野生紀錄片中猛獸間的搏鬥,勝者如何將獵物撕裂成碎片。康哲夫、拜諾恩、鐮首等都具有異常的力量,在文場我們看到他們對世事的省思,內心的矛盾掙扎,但每到武場面對敵人卻毫不留情,只為了彰顯強大、只為了毀滅對手,作者出色地描寫他們如何摧毀敵人的身體,令讀者隔著文字也感到那種劇痛。人文關懷與原始本能並存,似乎與作者本身既是文人又是武術愛好者(喬氏曾為全港空手道亞軍)有著重大關係。
這種「半人半獸」的角色,幾乎是喬靖夫的註冊商標,筆者以為,除了《誤宮大廈》外,所有作品的主要角色中必然有這類人物,直至如今《武道狂之詩》中的荊裂亦是如此,只是悲劇感已淡化許多。
既然主角是野獸,那就不必期望故事舞台是個「正常」世界。《幻國之刃》與《吸血鬼獵人》兩系列都發生在現代,以英美等文明國家為背景,這些物質高度發展的城市,表層是疏離冰冷的五光十色,內核是沒有泥土的殺戮森林,康哲夫、拜諾恩在其中廝殺竟無一點違和感。《殺禪》中的漂城與首都,就更是弱肉強食的生物金字塔。八九十年代,村上春樹大行其道,對城市物質繁榮、人際疏離的描寫,應曾影響過喬氏,疏冷的城市加上「半人獸」的角色,令自《幻國之刃》至《殺禪》的作品,印有獨特的異色風格。
若以《康哲夫》、《吸血鬼獵人》、《殺禪》三系列為喬靖夫的早期作品,《殺禪》後作者明顯想摸索有別於前的風格,其作品作了不同的嘗試,雖與武俠關係不大,亦必要作一點簡短補充。
「城市」成為喬氏的主題,《誤宮大廈》是個具奇幻推理元素的冒險小說,講述偵探受託闖入神秘迷宮「吳公大廈」的故事。另外《東濱街道故事集》是他與袁建滔(麥兜電影的導演)的有趣構思︰東濱市,一個財閥和貪婪者視為天堂的移民城市,兩位作者以此為舞台,各自創作故事,情節與角色偶有交匯。
東濱市的原型,很顯然地是香港;而吳公大廈則是鼎鼎大名的九龍城寨。這與香港回歸以來保育運動興起應有所聯繫。由於沒找到喬氏曾定居他方的資料,我們姑且認為一直以來其筆下的城市,原型皆來自香港。
值得一提,還有此兩作與電玩的關聯,《誤》像第一身射擊遊戲Doom,《東》則像高度自由的角色扮演遊戲GTA。
事實上,從事過新聞翻譯、電腦遊戲、編劇等行業,並涉足小說與填詞創作,喬靖夫是不折不扣的跨媒體創作人,在他的作品不難找到漫畫、電影、音樂、電玩等的元素。他的文字最為人稱譽的便是濃烈的電影感,小說很多段落,可以抽出來直接成為電影或漫畫劇本,按之畫成分鏡。
他亦不違言筆下某作品是向某電影「致敬」,如《殺禪》之於「教父」;不乏音樂「伴奏」,以大段歌詞作為情節部份,告訴讀者林憶蓮的「寵愛」是《幻國之刃》的「主題曲」,恐怕金庸倪匡一輩的作者不會做這種事吧?這世代的作者已不可能只受一種媒介的影響,不過在喬靖夫這種人身上尤其明顯。
作為新嘗試,《誤》《東》二作並不算成功,迴響亦不大,離開《殺禪》階段的喬靖夫,似乎有一段迷茫期,幸而,很快地他便找到新方向,回歸最擅長、亦比以前更正統的武俠︰《武道狂之詩》。
(編按:近期內莊漢波先生還有一篇專槁,將特別撰文介紹喬靖夫的扛鼎之作《武道狂之詩》,預計於春節期間刊出,內容精彩可期,請俠友們靜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