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武十年就要步入尾聲了,我只是想說一聲,我很榮幸在第七屆參與這樣的盛會,忝佔一席。
我不會和朋友討論小說,得獎以後是我說得最多的一段時間了,我很高興可以認識參與或促成這場盛會的人們,我不會說我得過這個獎,我也不把獎座擺出來,但這些人和出版一本實體書的奇異旅程是我的獎賞。
在最後的最後,作為告別,讓我再說一個故事吧。
我從小就是個理科生,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靈異事件,宗教信仰偏向”死掉就是蛋白質”那派人,但的確曾經有過一件我不知道該怎麼合理解釋、或者讓我幾乎放棄合理解釋的異事。
我十八歲的時候住在大學宿舍裡重考另一個大學,幾乎每天都是在某一本書上睡去,但偶爾還是會像小時候一樣在筆記本裡寫零零碎碎的故事,有一天我睡在其中一本筆記本上,寫某個不知何去何從的故事,醒來的時候,我看見筆記本上有一句跟前文毫無關係的話:
讓我們一起靜靜生活下去
我瞬間毛了一下。
靠!是什麼東西要和我生活下去啊?
我只能說我是睡昏了,可是「寫出一句話」這麼高度精密的行為可以全無記憶地由潛意識完成嗎?或者它曾經有甚麼意義,我有意識地寫下來然後又忘記了?
意義是曾經存在只是被忘記了,還是從來不存在,只是看似有意義,其實是一群猴子敲字鍵寫出莎士比亞那樣純粹的機率事件?
然後就是上課、讀書,時間填得緊密如風吹不透的牆,倉皇得甚麼也留不住,遑論睡昏了寫出的一句話。
許多年裡我絕口不提,那個要跟我靜靜生活下去的東西到底是甚麼?
是某個沒有被說出來的故事?注定要無助地被故事吸引的命運?或是被我塞進看不見的櫃子裡揉成一團的眾多自我當中一個徒然追逐故事的潛意識?
我不談論這件事和其他的很多事,因為我覺得有些東西像是深海魚,它有時候會試探性地咬餌,輕的你分不出是將要上鉤的魚還是偶然掠過的深海海流,等到它真的咬住餌了,你要慢慢地拉,否則它會掙斷線永遠逃去,或是因為深海壓力差在拉上來的途中爆裂。這時候你可以感覺它鮮活地游動掙扎,想像它在深海不可一世的樣子,它應該是美麗而強壯的,高傲而完美,在你手中宛如親見。
你要珍惜獵殺的時間,因為最後離開海面的會是一條怪模怪樣的魚,凸著眼流著血,因為太小的壓力而變形,這就是我們如何對待我們從腦海深處拖出來的東西。
有時候我覺得很多故事和事實我還沒準備好要說,我不應該寫,我不應該企圖整理,我想要保留全部的原始數據,放任它悄無聲息地在深海洄游。
我還不知道是甚麼會和我安靜地生活下去。但雖然不知道會持續到我幾歲,
現在我身邊還是有一本筆記本,像小時候一樣。
武俠小說到底會怎麼樣?我還沒準備好做出結論,可是我要告別了,但只要還有甚麼在看不見的深海中游動,之後的事我們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