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胡同裡的好滋味
text&photo_黃學正
作為一國之都,北京齊聚各省各派好滋味。然而攤開地圖,偌大的城市當中,市街衢道網絡縱橫交錯,許多美食往往藏身在蜿蜒難找的胡同巷弄當中。這一回,就讓我們鑽進北京老胡同,一窺這些不為遊客所知的秘密美食。
在故宮西側的南長街上,就有著一間充滿了衝突,卻依然留有許多大紅日子裡美味與情感的老店,這間由毛澤東的護衛+管家廚子開的店,為緬懷風雨年代的領導所以叫作「澤園酒家」。
菜大部分是毛氏的最愛,民間故事也很多,從補腦的紅燒肉、游泳起身時想吃的武昌魚、新四軍抗日的燒餅、蔣毛都愛的揚州獅子頭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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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味雜拌:
非常傳統的川味小菜,料理時先把鴨胗、鴨掌洗淨後過無鹽的鹵水,燙熟取出。在泡浸的汁當中加入花椒油與辣油、些許白芝麻、宮保末、青蔥、辣椒仔。入口後,舌外、舌緣、下顎皆麻,辣椒與鹽粒的味道時而各自清明、時而彼此對話,吾身為旁觀者,怎一個爽字了得! |
乾煸四季豆:
台北口味和川辦相較之下算是非常「溫柔」。川辦的乾扁四季豆一上桌便看到一顆顆深咖啡近黑色的炸花椒脆粒,豆子外皮乾皺,入口時鹽末在表,清甜有餘;肉末、蒜、蔥爆得比四季豆還乾,肉末的口感簡直接近烤肉紙(特薄肉乾)的碎末,硬實而溢著香氣。小山般炸過的花椒香脆帶麻,四季豆嚼起來的質地卻意外軟嫩,質地對比之下更像是菜中帶皮的肉,妙矣!搭上殘留在牙縫間折兒根葉的青草、木皮、砂仁和青豆仁的香甜,真是絕配的層次啊! |
澤園酒家─毛氏年代的懷舊吃食
毛是湖南人,口味重,紅燒肉上桌時圍成一圈好不有趣。聽說這數量和排法與毛生前吃的一模一樣,一十七塊。瘦肉處理得香滑嫩軟,色澤金紅泛光,看得出師傅在鍋中拌炒糖的火侯恰恰好。
與台式焢肉不同的地方在於醬油使用的濃度,較像提味,而不是台式焢肉般藉醬油的甘甜融入皮裡。三層脂肪入鍋翻炒得也剛好,脂肪酥脆有甜香,一點都不油。起鑊前的酒氣更涮掉遛在外圍的油脂,在皮油間融為一氣,這樣的作法讓皮與油更加貼近,皮與油脂間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對話,在口中令我隱約感覺出絲絲兒女柔情。
而揚州獅子頭一端上桌來,我就愣了。揚州獅子頭是好功夫細切蒸燉出來無誤,但面前這粒獅子頭怎麼輕飄飄滑溜溜飄在碗裡?!聞起來香,很清雅,湯幾乎近清水般澄淨,大骨細煨的湯底幾乎不見提香的菜末或綠蔬。用湯匙前緣頂了頂獅子頭,感覺浮浮的;用湯匙杓口舀起,一離開了湯便裂了!!!只見一陣輕煙,肉末的清香隨形破而揚,舉匙近口時獅頭早已四分五裂。恰有湯汁仍留匙中,一口含吞竟是凝脂與碎肉的滑溜。這油的比例如此高卻為何絲毫不膩?一口香滑甜潤的清凝玉脂讓我回了回神,想想這些形容詞,嗯這菜應該在說楊貴妃吧!
貢院蜀樓─駐京川辦引進西南風味
北京既然是中國的首都,當然各省、區辦事處都齊聚於此,又往往藏身在難找的胡同裡。各辦事處主廚個個身懷絕技,食材正宗新鮮,口味菜色引人入勝,而其中最令我驚豔且居眾辦事處之首的非「貢院蜀樓」(四川駐京辦事處)莫屬。
這是城裡川菜的極致,去之前就聽說這是一間位置難找、大排長龍、晚了沒菜的超火餐廳。貢院蜀樓確實難找。在長安大戲院與郵政博物館這街區中我花了45分鐘尋尋覓覓、左彎右拐,問了6個路人,指指點點,我依然闖進了兩條死路,繞回長安大戲院後門三次,最終才發現它就在離地鐵10分鐘的曲折單行小巷中。
附近,也有一間客人眾多、規模不錯的餐廳,看了看招牌,雖沒有四川辦事處的字號但也快座無虛席,心想應該非它莫屬。豈知邁進大門,才開口問說:「這是四川@#$%」話沒說完,服務生、客人、廚子、櫃台、在臺階抽菸的、在樹蔭下休息的,不約而同用手指著左方電動鐵欄杆縫,以好不嚇人的陣仗齊聲回答:「在隔壁!」看來他們早已習慣了如此詢問。我縮肩鑽入了只一人能過的鐵柵欄,只看到面前一片玻璃上貼著紅色貼紙「川辦事處=>」。狐疑的心情依舊,順著車道繞了一圈才看到了大樓的入口,一進去才發現樓梯間全坐滿了人。抽了號碼,又等了30分鐘才總算輪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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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菜蝦球:
這是一道我沒有吃過的新菜,鮮嫩的蝦球過過特製的高溫熱油後,有著一種特殊的淡脆鴨蛋黃油香,再加上發酵過的豆芽與碎肉末一起大火拌炒,芽菜聞起來像雪裡紅,同時又有著客家福菜般特殊的細膩香氣,搭配濃香型中國醇酒,淡中有濃,濃得又不失它的矜持與個性,讓我隱約覺得回到草堂書桌前,懷君子之風卻坦蕩自在。對了!這菜也超級下飯! |
川麻嫩仔雞:
類似口水雞,但用的是小嫩仔雞。碗下坐滿生洋蔥,恰恰好的甜脆香涼讓夏天暑氣盡消。滿滿的脆炸花椒,切成了大粗末的香蔥,仔雞(小雞)骨幼且嫩,經過蒸熟後再泡到特製的湯汁裡封住水分。吃的時候兩手並用,皮軟、骨脆、椒甜、肉香、青蔥嗆、洋蔥爽、不膩且餘韻幽幽,而我身心神魂早已任其所至了~~ |
川菜點點名:涼拌折耳根與傷心涼粉
一坐下,點了之前在廣漢、成都吃過的大拌菜,但這兒的菜更細緻更多樣,因為來得太晚,特殊的菜都被點光了,只剩下傳統的農家野菜的「涼拌折耳根」。折耳根是一種深綠色的嫩菜葉,菜汁微微辛澀,大口咀嚼時會湧出如豆蔻與砂仁的嗆氣。拌上了紅醋之後澀度被壓下來,陣陣木皮的香氣、甜軟的嫩葉與似草又似皮的特殊口感十分難忘。
傷心涼粉這道川菜經典小吃,真如其名光聞香味便非常誘人。辣椒香醒鼻,而花生香卻提供了絲絲暖意。混拌夾起,涼粉通透,映著紅黃金光,些許酸氣和辣氣已經襲來。吸哩囌嚕地吸了一口,入口之際一股熱便湧上頭皮。麻在上顎,辣在舌間,齒中綠豆的清香涼爽著實開胃。
不知道是不是師傅故意把鹽末撒在上面卻不拌開,讓涼粉像沾了砂,想用舌頭將它頂開,但想著想著鹽粒化了,接著是無與倫比的辣和莫明濃稠的口水(因為花生粉吧)讓條條涼粉頓時成了熱辣粉條。些許辛苦地嚥下,麻、香、辣留在口中久久不散,而那未拌散的鹽香又在嘀咕著我再吃下一口。乍然覺得眼窩涼涼的,伸指一摸,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眼窩早已潮了。眼袋、太陽穴滲出汗來,自問何故,其香氣誘人,不吃傷心;吃了流淚於不覺中,又令人傷神啊。
在城市美食中將時間凝結為時刻
南長街,北京故宮的西牆,綿延無盡的紅牆,短簷端坐在高高的牆頂,波波迭起的簷尖現出了些許時間蝕侵的印記。欣賞天空的藍與斑紅的牆後,走不到路的盡頭是第一個浮現的念頭,繞來繞去找不到出租車搭是第二個,而感覺時間在自問自答間孤零零地流逝是第三個念頭。
這藍與紅的熱情似乎不曾隨時間消滅,反而成了另一種美好時光的懷念樣態。不管是毛氏還是蔣氏都成了過去式,在料理上或許走到了口味的交叉口,流流口水點點頭事情便了了;但禁錮已久的物理距離、心智力量要如何再擁抱彼此,或許需要更多的智慧、面對與思量。
回頭想想父親回到家鄉時充滿熱情又孤漠的眼神,好像是昨天才離家的少年,還是在他心裡從不曾離開過呢?
本文摘自《or旅讀中國》No.4【筷譯中國】P.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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