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
在一間滿是憤怒、哀痛人們的屋裡度日,真的很糟糕;不能躺在自己的床上、不能吃東西、不能說話,也很糟糕。
我不能睡覺,死人沒得休息。
我看著自己的家人哭泣、壓低聲音說話。媽好像夢遊似的,拖著腳步在屋裡晃來晃去,像是還在尋找我;爸總是對著電話吼叫,跟律師、記者說話。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比看著自己家人痛苦更糟糕的。
到了晚上,客廳裡充滿了陰影,一些畸形醜陋的東西。我沒進去我的房間,太悲傷了,媽現在睡在那裡,在沙發睡的金會在夢中嗚咽;奶奶瞪著天花板,害怕入眠;爸胡亂裹著床單,兩隻手臂橫放在眼睛上,仰躺著。
沒人能好好休息。
有什麼我該去的地方嗎?希望是天堂,一個好地方。但我還在這裡,哪兒都沒去,也無法幫助任何人。 奶奶哼著福音歌曲,每次我移動的時候,她似乎都知道。她看著我站在電視附近,我跟著媽進廚房時,她會轉身;我坐在爸旁邊的椅子上時,她會往前傾,哼得更大聲。
要是她真能看見我,我就不是死人了。她會叫我去「打掃房間、把垃圾拿出去、洗洗手」。我好懷念她命令我去做日常瑣事,或是對我說:「寫功課,不准看電視。」
今天,爸、媽、金和奶奶穿著上教堂的衣服。我的告別式。我和他們一起坐在黑色的凱迪拉克裡,這是我坐過最好的車。
媽喃喃的說:「『打開棺木,我要全世界看看他們對我兒子做了什麼。』這不是提爾太太說的話嗎?不是嗎?」
奶奶第一個下車,接著是金、媽和爸,然後是我。奶奶對著空氣低聲的說:「該出發了,孩子。該往前走了。」
聽見奶奶對我說話,我目瞪口呆,但我無法往前走,我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又要走到哪裡去。我哪知道該怎麼當個死人?
我跟著他們走上臺階。金伸手要爸爸抱。爸爸抱起她,她把臉埋在他脖子裡。
「羅傑斯先生,先生,先生!」是卡洛斯,我的新朋友(現在是老朋友了)。
爸忙著安撫金而沒聽見,但奶奶聽見了。她招招手要卡洛斯過來。他擦著淚遞給她一張紙。奶奶看了看,緊緊的把那張紙按在胸前,然後給卡洛斯一個能把肚子壓扁的大大擁抱,就是她最快樂時給我的那種擁抱。 教堂厚重的大門打開了。
管風琴的樂聲變大了,是奶奶最喜歡的〈奇異恩典〉。
卡洛斯跑下臺階,他依舊穿著連帽衫,不畏寒冷和冰雪。
身穿白衣的教會執事簇擁著我的家人,將他們從門廳引進教堂。
我正準備跟進去,突然間,我的鬼朋友出現在我身旁。
「別進去,你不會想看的。」
「你是誰?」
「某人,希望你不認識。」
我看著他。他的皮膚像紙一樣薄,黯淡無光,肩膀很寬,顴骨很高。他的衣著怪怪的,很老式,他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戴著有帽沿的帽子。
「我是你。」
這毫無道理。我伸手去碰碰他,也許鬼可以摸得到鬼?
他消失了。
我坐在教堂臺階上,留在外面。
✶ ✶ ✶
也許還是不要看見自己在棺木裡比較好?我猜想著卡洛斯想拿給爸的是什麼、奶奶看見的是什麼。
是什麼能讓奶奶在我的喪禮上那麼開心,即便只是一瞬?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幼獅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