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雷德
「費瑞克,你在幹麼?」
「補給彈藥,長官。」我假裝在摸索架子上的東西。
「那不是你的任務,」那軍官說。「需要你的是港口,不是補給品櫥子。命令馬上就要發布了,務必做好準備。我們即將分配每一艘可用的船隻,如果困在這裡動彈不得,莫斯科的某個殺人凶手就會逼你當他的女朋友。你希望那樣嗎?」
當然不希望。我才不想看見蘇聯軍隊。他們所經之處盡是大肆破壞。驚惶失色的村民在街頭說著俄國士兵戴著乳牙做的項鍊的故事。如今蘇聯軍隊和他們的美國及英國盟友直衝著我們而來,為史達林的風帆吹風。我得坐上一艘船才行。留在哥騰哈芬即意味著死路一條。
「我說,你想當莫斯科的女朋友嗎?」那軍官咆哮道。
「不想,長官!」
「那就帶著你的裝備滾到港口去。一到那裡,你就會接到進一步的指示。」
我停頓片刻,不曉得該不該偷點櫥子裡的補給品。
「費瑞克,你還在等什麼啊?快滾出去,你這可悲的懶惰蟲。」
哇,是的,漢娜蘿,這身制服非常適合我。倘若時間許可,我會拍張照片讓你放在床頭几上。可惜的是,空閒時間對英勇的男人來說實在太過欠缺。說到英雄主義這個話題,我似乎不久即將獲得晉升。
噢,當然,親愛的,你可以告訴每個鄰居。
喬安娜
流浪的小男孩在遠離馬路的地方發現一個遭人遺棄的穀倉,我們決定在那裡過夜。我們已經走了好幾天,力氣和士氣都漸漸衰退,炸彈也使得我們神經緊繃。我從一個人身邊移到下一個,治療水泡、傷口與凍傷,但我無法治療他們心頭最大的痛楚。
恐懼。
德國於一九四一年入侵俄國。過去四年來,這兩個國家不僅對彼此,也對他們途中遇到的無辜平民犯下了言語難以形容的暴行。我們從經過的路人低語中聽說了各種故事。希特勒正在消滅數以百萬計的猶太人,不受歡迎的人種清單也越列越長,他們不是慘遭殺害,就是囚禁。史達林正在摧毀波蘭、烏克蘭和波羅的海的人民。
殘酷的行徑令人震驚,可恥的獸行層出不窮。沒人想要落到敵人手中,然而辨別誰是敵人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幾天前,一個年老的德國人把我拉到一旁。
「你有沒有毒藥?大家都在跟人討毒藥吃。」他說。
「我不提供毒藥。」我應道。
「我懂。但你是個漂亮女孩,如果俄羅斯軍隊趕上我們,你自己也需要一些。」
我不確定其中多少是誇大其詞,多少是實情。不過我親眼見到許多事。有個女孩死在溝裡,她的裙子高高撩起,纏作一團。外頭瀰漫著恐懼,而它追著我們跑。因此我們往西邊跑,往德國尚未遭到占領的地區跑。
現在我們統統坐在一個廢棄的穀倉裡,努力生火取暖。我脫下手套,揉捏皸裂的雙手。我和因斯特堡醫院裡的外科醫師共事四年。隨著戰爭的肆虐,醫療人員逐漸減少,我從庫存補給轉為協助他動手術。
「你的手很穩,喬安娜,而且從不噁心想吐。你當醫生的話會做得很好。」他這麼告訴過我。
當醫生是我以前的夢想。我勤奮好學,盡心盡力,或許努力過頭了。我前任男友說我愛讀書甚於愛他。我還沒來得及證明此話不是事實,他已找到新女友了。
我盡可能按摩手掌,讓我僵硬的手指暖和起來。我不擔心我的雙手,卻擔心補給品。補給品剩下不多了。我曾盼望死在路邊的那個女人手頭有點東西──線,茶葉,甚至是一條乾淨手帕。可是沒一樣東西乾淨,一切都髒兮兮。
尤其是我的良心。
他們走進穀倉時,我們全都抬起頭來,一個握著手槍的年輕男子,後面跟著一個綁了辮子、頭戴粉紅帽的矮個子金髮女孩。兩人都是一臉憔悴。金髮女孩的臉因精力耗盡而發紅。年輕男子也是滿臉通紅。
他在發燒。
傅洛仁
有人比我們先到這裡了。灌木叢外邊擠了好幾輛搖搖欲墜、飽經風霜的馬車,一幅跋涉走向自由的嚴肅畫面。我比較喜歡荒廢無人的地點,但我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動了。波蘭少女拉扯我的袖子。
她停在雪地上,目不轉睛看著穀倉外的東西,評估裡面裝了些什麼,它們又可能屬於誰。不見軍隊的跡象。
「大概可以吧。」她說。我們走了進去。
有十五或二十個人圍坐在一堆小火旁。我溜進去站在門邊時,他們轉過臉來。母親、兒童,還有老人。個個疲憊又衰弱。波蘭少女直直走向一個無人的角落坐下,兩隻胳膊緊緊抱在胸前。一個年輕女子走到我面前。
「你受傷了嗎?我受過醫學訓練。」
她的德語很流利,但不是德國人。我沒回答。我不需要跟任何人說話。
「你有食物可以分享嗎?」她問。
我有什麼不干別人的事。
「她有沒有食物?」她邊問邊指在角落搖晃身子的波蘭少女。「她的眼神看來有點奇怪。」
我說話時沒在看她。「她在森林裡,被一個俄羅斯人逮住。她跟著我走到這裡。她有兩、三個馬鈴薯。好了,不要打擾我。」我說。
年輕女子聽我提到俄羅斯人時瑟縮一下。她離開我身邊,迅速走向那女孩。
我找到一個遠離人群的位置坐下。我把背包靠著穀倉的牆壁,小心翼翼的讓它斜倚在上面。如果跟其他人一起靠近小火堆坐著,就會比較暖和,但我不能冒險。不可交談。
我吃著死掉的俄羅斯人留下的一小塊香腸,注視努力在跟森林裡的少女說話的年輕女子。許多人高聲喊她幫忙,她想必是個護士。她看來比我年長幾歲。漂亮。美得自然,就算是渾身髒兮兮,她依然動人,甚至更好看。穀倉裡的每個人都很骯髒,散發出一股勞累過度、膀胱無力以及最糟糕的恐懼,更甚於各種牲畜的惡臭。若是在柯尼斯堡,那個護士女孩會讓我扭頭再看一眼。
我閉上眼睛。我不想看那漂亮女孩。必要的話,我必須能夠殺了她,殺了他們全部。我的身體渴求睡眠,但我的腦子警告我不可信任這群人。我覺得雙腳被推一下,於是睜開眼睛。
「你沒提她是波蘭人,」那護士說。「那個俄羅斯人呢?」她問。
「我處理掉了,」我告訴她。「我需要睡覺。」
她在我身旁跪下。我幾乎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你需要讓我看看你一直在努力遮掩的傷口。」
【四個人的命運如何交織相會在一起?故事未完,歡迎繼續閱讀全書《古斯特洛夫號的祕密》。】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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