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聯合報十三日報導,原定今年十月三度在國家音樂廳舉行音樂會的法國鋼琴家薩洛(Alexandre Tharaud),被兩廳院評議委員會列為C級,以致未能拿到檔期。外傳薩洛被評為C級,是因他演奏時看譜「不專業」。
這則新聞暴露極為嚴重的問題。茲事體大,筆者將以兩周篇幅討論。
首先,讓我們看看背譜。鋼琴家音樂會上背譜,其實只是由李斯特開始的習慣而非規定。今日許多名家,如古德(Richard Goode),就向來不背譜。更著名的例子是已故大師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而他親筆寫下的反背譜呼籲,可說義理周延、面面俱到:
「很不幸,我很晚才開始在音樂會中看譜演奏,雖然很久以前我就已預知我其實該這麼作。想想還真諷刺,看譜演奏,根本是昔日慣例,而那時曲目還沒有今日多,內容也沒有這麼複雜!但如此明智做法,到李斯特就結束了。時至今日,填滿我們腦子的並不是音樂,而是一大堆無用資料,把人累得要死。
本來彈琴的目的只是奏出好音樂,讓聽眾感動。但現在背譜成了一種競賽,成了炫耀記憶力的機會;你說這多幼稚、多無聊!一如我尊重的老師紐豪斯曾說,虛榮先行,就是本末倒置。把樂譜放在面前,就可起提醒作用,約束演奏者藉藝術之名而行使的『自由』,減少所謂的『個人風格』。
當然有樂譜在面前,就一定沒那麼容易能達到自由自在的境界。你需要花更多時間,努力練習,培養好習慣;有鑑於此,越早開始看譜演奏就越好。在此讓我給年輕鋼琴家一個忠告:請採用我這個更健康,更自然的方法,那就不會一輩子來來回回就只演奏那幾套曲目而把觀眾煩死,也會使鋼琴家創造出更豐富,更多采多姿的音樂生命。」
背不下樂譜,並不意味不熟悉或不了解。作曲家總該知道自己的作品吧?史特拉汶斯基能寫複雜樂曲,卻沒有記憶才能。當他寫其《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時,「幾張手稿不翼而飛,想重寫卻完全想不起來。所以我始終不知道現在出版的這一樂章,和遺失原稿有多大差別,但我敢說它們很不一樣。」普羅高菲夫鋼琴造詣絕佳,但即使彈他自己的作品,「花在背譜上的時間和練琴的時間根本一樣多,甚至絕大部分時間都拿來背譜」,在時間有限又畏於人言的情況下,最後他只得選擇作曲而放棄演奏——而這是多大的遺憾!
李希特通篇討論,念茲在茲的其實只有音樂,這也的確是許多名家看譜的用意。列文(Robert Levin)錄製莫札特奏鳴曲時就看譜演奏:「正因這是錄音,任何小細節都不能漏失,所以我更要看譜」從這位作曲家出生至今,多少人在莫札特鑽研上曾經達到列文的成就?但他更是戒慎恐懼。而如此心意,其實也可回到李斯特:他背譜之初,也非所有作品都背,演出自己創作時反而看譜,就是為了讓聽眾知道其演奏「有所本」,他也是嚴肅作曲家。
背不背譜,老師可以要求,比賽可以規定,但到了舞台,就該尊重演奏家。若不經思考,也不討論音樂,只是因循慣例,以此知識、學識、見識俱無的觀點臧否,這等「評議」又專業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