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busboys都是來自東歐的小夥子,手腳俐落但是英文不靈光,溝通上有些吃力,但相處愉快,工作上能互相支援。他們盲目崇拜蘇聯,認為伏特加是世上最好的酒,蘇聯貨都是一流的。有位保加利亞老哥名李察,但是要大家稱他為李卡朵夫。發現我的英文名字是Peter Wang之後,便深深不以為然,改名為:彼得羅斯基王格諾夫。(Petrosky Wangenov)李卡朵夫的個子不高,穿一雙厚重的軍靴,腳步聲響亮,挺威風。他告訴我穿這種靴子站著或走路一整天也不會累,當然是蘇聯產品。一次有位顧客嫌牛排太老,要換一份五分熟的。我端著牛排進廚房找大廚,李卡朵夫攔住我,低聲說:「大廚快忙瘋了,他會殺了你。」
於是帶我去一個角落,他把盤中的牛排丟在地上,以大皮靴猛跺牛排數次,牛排滲出血來。再將牛排略作沖洗,放回我手中的盤子,說:「好了,五分熟。」
好景不長,在地中海工作了兩個禮拜,就被森田先生開除,這也怨不得別人。某日來了一桌客人,我熟練的端過去八杯冰水,準備一一放在每位客人的面前。一時偷懶,不想繞到桌子對面去放冰水,就彎下腰伸長右臂放冰水,左手還高舉著盤子,不自覺的盤子開始傾斜,上面有一杯冰水緩緩滑行,終於翻倒,水全灑在一位美貌女士的身上,一陣驚呼、忙亂。森田衝了過來,他對我的不滿都寫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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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喪了好幾天,真是個百無一用的廢物。那又怎的?廢物也要掙錢吃飯,只有繼續看報、打電話找工作。
站在街角等下一班去Culver City的公車。大LA地域遼闊,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要有耐心。真沒出息,來LA三個星期多了,還在做同樣的事:去偏遠地區面試工作。幾乎想放棄,但是放棄什麼?我根本一無所有。
在公車的最後一站下車,還要走兩英里。天氣悶熱,走了兩條街襯衫就濕透了。時間緊迫,面試的第一守則就是不能遲到。我伸出大拇指,表示要搭便車。十分鐘內,五、六十部汽車飛馳而過,竟沒有一輛略微減速下來,我揮汗如雨。
有喇叭聲在我身後響起,一位胖哥伸出頭來招呼:「你要搭便車嗎?」
我趕忙道謝,跳進他車子裡。那真是一輛大破車,裡面塞滿了東西,角落裡還有壓扁了的中國餐館外賣盒子。車子行走時,裡裡外外就發出各種聲音。後座突然竄出一條老狗,很友善的跳到我身上,亂嗅亂舔我的臉,真是盛情難卻。胖哥說:
「鮑比喜歡你咧!你肯定是個好人。」
「哦,他叫鮑比,分得出好人和壞人?」
「當然,牠聰明得很。你多和牠講講話,牠會更喜歡你。」
「鮑比聽得懂英文?」
「每個字都懂,文法錯了牠還會大聲叫,那是在糾正你。」
「哇!那我有點不敢說英文啦!」
「你是從哪兒來的?」
胖哥健談,短短的一段路程他說了很多,痛罵美國總統、加州州長,加州的經濟就是被墨西哥移民給拖垮了,但是他喜歡中國人等等。下車前同胖哥握手致謝,他噘著嘴說了句怪腔怪調的中國話:「祝你好運。」
我仰望著工廠的大鐵門,上面寫著:Teledyne。覺得身上有狗騷味撲鼻而來,用力拍打身上的狗毛,狗毛已結實的黏在我衣服上了。來了位體格壯碩、滿臉通紅工頭模樣的漢子,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再略略看了我的簡歷,伸出手表示歡迎。他說著快速流利帶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語,帶領我在他的管區巡視一周。回到辦公室,談妥待遇,簽幾份文件,明天就來上班吧!送我到門口,他說:
「以後就叫我羅伯托,你一定行,我看人最準,從來沒錯過。」
就這麼搞定了,尋尋覓覓二十多天,得來全不費功夫。莫不是那頭鮑比老狗為我帶來了狗運?
Teledyne剛拿到一筆大訂單,為海軍製造無線電收發機,出貨時間很緊。羅伯托負責產品的最後測試,需要大批技術工人,一天三班的趕進度。我立刻將這個消息傳給其他台灣同學,於是在我上班後的三天內,羅伯托又雇用了好幾位台灣留學生。可熱鬧啦!我們五個人,都是台大、成大的電機系校友,在工廠附近租了一套公寓,結夥上下班。
羅伯托很提拔我,開始派我在每個不同的測試站見習一天,一星期後就升我到總測試站工作,負責「收發機」出廠的最後檢驗。工資並不比其他員工高,但是能在總測試站幹活,就表示此人還挺行吧!每天上下班,心中踏實了。
每天在住處附近買一隻潛水艇三明治,是上班的午餐。因為那兒的Cynthia,是位有四分之一墨西哥血統的美女,身材臉蛋兒幾乎沒有缺點。和她聊得挺投契的,約出來過嗎?沒門兒,沒有汽車什麼也別想,總不能邀她和我一同壓馬路。這是飽暖之後的自然反應?
那位成大畢業的室友有名言,擁有一部「凱迪拉克」轎車,才算來過美國。上班兩個星期後,他叫大家到樓下停車場去看看,那兒赫然停著一部老「凱迪拉克」,車齡超過十年,車子擦得賊亮,多少錢買的?他死不肯說。呼嘯著跳上車,開足馬力兜風,那真叫過癮!老「凱迪拉克」成了我們上下班的交通車,它沒拋過錨,就是耗油量太驚人。
有了一輛車,活動範圍就擴大了許多。周末不加班,常常往LA近郊的遊覽地區跑。最吃不消的是迪士尼樂園,門票貴,好玩的館永遠大排長龍。頭一回坐雲霄飛車,根本就不得要領,全身緊繃死命抓住前面的桿子,下來之後一個人幾乎虛脫。旁邊的美國小男孩告訴我,你要全身放鬆,才能享受到自由落體的美妙。到現在我還是沒這個勇氣再作嘗試。
大家輪流學開車,我就在那個暑假考到了加州駕駛執照。
匆匆兩個月過去,秋風一起,我們都要各奔前程回學校去了。羅伯托拍拍我的肩膀說:「原來希望你能幹到這一筆訂單都做完,當然,你們還是完成學業最重要,畢了業再回來。Oops,等你拿到碩士就是大工程師了,你做我的上司,太不像話,還是滾到一邊去吧!」
去基極•楊家告辭,我們痛飲了一打啤酒。LA之行先苦後甜,有了駕照,銀行存款逼近一千一百元,此行不虛,再乾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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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士班最後一個學期,腰中有些銀子,竟然開始揮霍起來。不時還請同學吃漢堡,星期日花兩塊美金看早場電影等等。這都是第一年在此苦讀時所不敢想的事情。
接到紐約一位老友的信,他十萬火急的四處借錢,女朋友懷孕了,馬上得結婚,希望能資助一千元,或多少幫助一點,以後找到工作就還。唉!這傢伙實在荒謬,但是肯定愛得很昏很美。
匯去八百五十元。所剩無幾了,這個學期會過不下去的,不要緊,我可以向老哥借。老哥在名牌大學讀博士,拿著全額獎學金。寫信厚著臉皮向我們家老大伸手,幾個星期沒回音。不太妙,再去一篇求救函。老哥終於回信,他寫道,從來沒聽說過自己都吃不上飯了,還把錢借給別人!這話說得有道理,然而我從小就愛幹不合常理的事,又挺賴皮。信中附有一張支票,他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一學期過去,順利畢業,但囊中已十分羞澀。怕什麼?到紐約找工作去。興沖沖告訴女友,我要來了!接到女朋友的回信,她的字跡真夠漂亮。要躲在浴室中慢慢看,拆開信全部寫的是英文,心中暗叫不好!她用英文回信多半是壞消息。開頭講了些客套廢話,出現了名句:Let bygones be bygones! 讓過去的成為過去吧!
就是上個暑假,她遇到一位……如果我沒去LA打工,到紐約陪她呢?
一切回歸原點,重新出發吧!
我搭車去紐約,投奔另一位同學,名叫基極•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