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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03 第6187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鄭宗龍VS.謝旺霖(五之一)/流浪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鄭宗龍VS.謝旺霖(五之一)/流浪
鄭宗龍、謝旺霖/聯合報
左圖為鄭宗龍。(圖/王弼正攝影,鄭宗龍提供),右圖為謝旺霖。(圖/謝旺霖提供)

我指著一幅喀什米爾的山、湖照片,從褲子夾層裡掏出沒有打算用的美金新鈔,看一眼再見也沒說的德里少年郎,我知道,這是我對機遇的屈服,卻也是我最美的流浪回憶……

夾菸的指頭,微微顫抖

●謝旺霖:

分不清楚究竟是先認識你,還是你的舞作?

也許你我,應該從流浪開始談起。或更準確地說,該從雲門的「流浪者計畫」說起,那是林懷民老師二○○四年獲行政院文化獎,捐出全數獎金,再加上若干募款而成立的,主要是鼓勵台灣年輕藝術家,走出熟悉的舒適圈,赴亞洲各地進行自助式的清貧孤旅,以擴展創作的視野。

我是第一屆、第一位出走的「流浪者」。但說來慚愧,那時我大學剛畢業,頂著政治、法律雙學士的虛名,一面在安親班兼課,一面在路邊攤賣咖啡;平常喜好背著個背包,漫無目的地遊走,偶爾撥弄些文青書目,寫過幾篇自以為是的散文和詩之外,幾乎談不上有什麼創作可言。至於為何被選上?怎麼想都不太明白。很可能是小子阿呆,不知天高地厚提出騎單車翻越西藏高原的怪招奇想奏效了?!

那趟鐵馬高原,扣除單車裝備和機票費用,返歸後粗算,全程大約花七千台幣,剷肉七公斤。此外,不確定自己還有什麼顯著的改變,對未來,我仍感到惶惑和茫然,但那些迷茫,與過去又好像不盡一樣。接著我轉型考進文學研究所。而那時期,其實較值得一提的是,我開始試著書寫西藏行旅,以及雲門給了我人生第一份文字工作——採訪下一屆流浪者得主。

於是二○○六年冬季,我便見到熱騰騰從印度流浪歸來的你。那時雲門還沒有現在淡水劇場的「家」呢。你我相約復興北路巷弄內雲門行政辦公室(舞團排練場,遠窩在八里觀音山腳下的鐵皮屋)附近的咖啡館騎樓。初見你的印象,簡直像碰見亮眼的男模,俊俏的五官,挺拔的身材,穿著剪裁流線俐落的黑勁裝。剛坐定,你就從容地點了一根菸,也為我遞上菸。

宗龍,當時你是否察覺到,那個初初踏入採訪工作的年輕新手,面對眼前這雲門2已躍上國際舞台的明星編舞家,彼時我的心內(夾菸的指頭,微微顫抖)究竟有多麼的忐忑和緊張啊?

暫說到此,先來談談你的流浪吧。


流浪可以不計畫嗎?

●鄭宗龍:

開心收到你的來信。今早風大天無霾,氣溫僅九度,秋天把金黃的銀杏落葉吹上十層樓高的窗戶,迴旋跳躍飛過眼前。我們一路從廈門、廣州、上海,來到很冷的北京,《十三聲》已巡演四城,在雲2舞者一場接著一場的磨練轉化中越來越好看了。

旺霖,你我如此幸運入選雲門流浪者計畫,在路上學習。記得那是決心編舞糊口才不過兩年的事,無限輪迴的排練、編舞、受訪、演出,讓三十而立未滿的自己慌亂到想要逃離一切,申請兩次才終於踏上印度大地。

曼谷轉德里飛機上的氣味與顏色,至今依然濃烈。落地已是深夜,昏暗閃爍的日光燈和接機大廳裡隨機躺臥的旅者,像極了童年的艋舺暗巷。車頭前方坐著一尊閃著LED光芒的象頭神像,隨著顛簸路況搖擺搖擺,是正式進入這偉大國度的催眠儀式。

隔天一早,我卸下所有台北帶來的衣物鞋子,到街邊採買一身應景的裝扮,還戴上一條扎實的鐵鍊與鎖頭,現在想起初到德里的輕快心情,至今依舊會笑。我拿著林懷民老師書架上借來的旅遊書,才走到巷口,一位自稱德里大學的少年迎笑而來,熱情地問我要到哪去?閒談幾句便說服我收起觀光客地圖跟他走向那始終都沒能走到的德里火車站。陽光燦爛的午後,我不懂拒絕也不想回頭,始終相信火車站就在前方,焦急又鬱悶隨他造訪了五間私人旅行社,牆上的風景照讓憤怒情緒稍有出神片刻,日落前的昏黃天色是信號,火車站不去了!我指著一幅喀什米爾的山、湖照片,從褲子夾層裡掏出沒有打算用的美金新鈔,看一眼再見也沒說的德里少年郎,我知道,這是我對機遇的屈服,卻也是我最美的流浪回憶。

流浪可以不計畫嗎?

最初盤算著從德里火車站南下造訪Jaipur,現實中我卻坐在旅行社老闆Abhishek的車上一同回家,漆黑的狹小空間混著陌生、新奇、防衛,複雜的感受像路上震耳欲聾的喇叭聲,沒有抗拒和選擇的餘地。破爛小轎車穿梭在雜亂的德里街上,市郊的民巷和家鄉城市一樣,所見盡是密集的樓房和鐵窗。記不得爬了幾樓,我緊跟著手提黑色公事包、身著白長衫的男人背影,直到門一開,撲面的咖哩香讓一路警戒的自己終於感到飢餓,換上拖鞋,Abhishek先領我走到客廳角落,一張病床和立在周圍的各式電子維生系統,這是他兒子因為先天疾病躺了十年的床。孩子凹陷的臉龐轉動雙眼回應父親的擁抱,Abhishek放下公事包坐在床上,手挽著孩子瘦弱的臂膀溫柔地說了許久聽不懂的話語,我一旁侷促撐著笑臉揮著手,試圖扮些鬼臉逗孩子開心卻又想逃開他好奇又虛弱的目光。

客廳鐵窗外好幾戶亮著白色日光燈的家,這是流浪的第二夜,卻已經超過旅遊書太多。

旺霖,北京三場《十三聲》已謝幕,我要準備轉往長沙了,離家巡演三十幾天,你的信,突然讓我有些想家了。


想停就停,說走就走

●謝旺霖:

宗龍,舞團工作也像流浪吧。國際巡演,經常從一國流徙另一國。我曾在歐洲遇上雲門巡演。看著團員反覆搭台開會排練,壓縮進食睡眠時間,演出後即刻卸妝換衣拆台,打包,搭上飛機或巴士,趕往下一站,迅速轉換時差,演出,拆台,緊接著又下一站。

當初聽見你落選坦言,我的下巴差點掉下來。畢竟我們首屆流浪者裡,還沒有一人如你那般在創作上資歷雄厚。現在回頭去看,那想必是評審老師故意多加賦予你的考驗吧,否則這些年來,你如何帶領雲門2一次次走向更遠的他方。

雖然你只提到短短兩夜,但確實已超過旅遊手冊太多,不僅具體而微折射印度病亂哄哄的面貌,疊合童年的艋舺暗巷,甚至映現自我的性格——不懂拒絕也不想回頭,共同形成了那場意外的壯遊之景。若不是被那「自稱的大學生」糊弄得團團轉,你大概不會想到會遠赴喀什米爾高原上,「把冤錯化為甜美」(借詩人葉慈的話),度過一段湖光山色伴隨牛羊吃草的日子,大概也料不到自己日後竟會環繞整座印度半島一大圈。

多少因為聽你親身描述,我對印度的想像,終於不再停留在佛斯特的《印度之旅》、奈波爾的《幽黯國度》、阿蘭達蒂的《微物之神》等文本,或是林老師的《流浪者之歌》舞作上。印度之於我彷彿不再那麼遙遠,而是轉為可聞,可觸,可親,鄰居般的國度。而多年後,我數次行腳印度大地與大河,說不定正是當時的扯談間,悄悄預先埋下了種子。

宗龍,流浪當然可以不計畫啊!

我從十八歲開始一人流浪,起初是環島,走到哪,累了,就睡倒在哪,睡過車站,公園,曾被麵店老闆娘收留,曾被路人領去王母娘娘廟借宿;徒步花東海岸公路上,在熱辣陽光烤曬下,有時就豎起拇指搭便車,有次竟有輛遊覽車主動停下,導遊小姐開門探頭問:「少年偎,恁去哪?」我照常回答那麼一句:「去哪都好」;也是十八歲那年,我迷途在美國猶他州郊區,怯怯向中年胖婦問路,胖婦顯見我人生地不熟英語不溜,便帶我輾轉三班公車,接著步入公路旁沒有路徑的枯林裡(像極了美國恐怖片棄屍的場景),昏暗走了一大段,才抵達林中荒僻孤寂的小木屋,我也就順應那冥冥的安排留宿胖婦居處,甚至一待三日,才再回到公路上,等待長程灰狗巴士,前往下一個陌生的遠方。那些,從來都不在我的計畫裡,卻往往比起什麼華麗旅程星級飯店更教我難忘。

有時候,我挺懷念那沒有低頭緊盯智慧型手機、靠谷歌地圖導航,只憑紙本地圖及天光尋路,或向當地人比手畫腳問路的年代。因此到現在,我獨自流浪時,除了機票外,我仍儘量保持不訂旅館,不訂車票的舊習。這算是你所謂對「機遇的屈服」嗎?我只是想停就停,說走就走,不想被既定的班車和地點限制,希望自己一直能隨遇而安。

宗龍,你呢?可否再談談那場喀什米爾之旅,或在印度之前,是否還經歷什麼樣的流浪?


存有本身就是限制?

●鄭宗龍:

旺霖,生命本身就是一場壯闊的流浪吧?

發愣時,我常想他人的眼、耳、感官、身體、意念,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感覺到什麼?若是科技有一天要記錄下這一切,人們願意嗎?還是有人妄想要存下他人或自我的各式記憶?未來是不是可以穿戴他人的記憶裝置,用「我」的視角走過已逝親人或陌生人的流浪片段?

印度的第二晚與Abhishek的親戚同睡一張雙人床,失眠,一晚多次趴在後陽台抽菸,倚著鐵窗看著對面幾戶還亮著燈的家,日光燈下移動的黑白剪影、牆壁閃著彩色電視機的光,從小我就對窗子內的人生充滿想像,父親的車開過架高的環河快速道路,夜晚亮燈的家令我著迷,總是先認得泛著紅光的窗,他們是不是和媽媽一樣早晚敬神祭祖。失眠的夜、靜不下來的腦袋,想家,幻想著別人家的故事,我們困在身體裡,困在家裡,困在邊界裡,存有本身似乎就是限制,想要流浪、逃離的自己,不也困在一個全然新鮮的印度方型建築物的鐵窗前。

窗外是喜馬拉雅山脈終年不融的雪,飛機上的廣播引來一陣騷動,向右轉不久後旅客們才慢慢回到被安排的座位上,Abhishek的提醒沒錯,我選了右邊靠窗的座位,托著腮,望著連續起伏的雪白山脈,想起某位詩人說過:身體躺臥在一座山,雙腳倚靠在山下的溪谷。是大身非身嗎?如何寬闊才能有這般的想像。

芝加哥船屋老闆身穿黑色西裝、紅襯衫站在接機大廳手拿拼錯名字的A4紙卡,我舉起一隻手,他木訥的臉瞬間大展笑顏。在印度與巴基斯坦邊界高山上的克什米爾地區達爾湖怎麼取名芝加哥船屋呢?是對進步繁華的想像?還是對異國情調的遠方總有著嚮往?湖畔聚集許多運貨、載客名叫西卡拉的小船像極了從老照片裡認識的出生地艋舺(moungar,原住民語意指小舟),喀什王在殖民時不准人們擁有、買賣土地,聰明的英國人便將房子悠哉地蓋在湖上,時間擺渡出今日優雅的船屋情調。我卸下背包坐在芝加哥船屋邊上,「我的主宰,我的阿拉」,太陽下山後的禱告從四面八方朝我湧來,滄桑老者的歌聲透過破舊的喇叭迴盪在天黑前的壯闊盆地,身體似通電,一股震動從胸口湧上鼻腔,聽著伊斯蘭的MAGHRIB昏禮,不知不覺流淚滿面,我既不是教徒也不憂鬱,沒有理由的液體從雙眼滴落弄花了湖面、弄花了水裡的臉,武裝的自我剝落了嗎?無可名狀的情緒從此和藍色的達爾湖水混為一體了,那是二十九歲的最後幾天。

青春期的叛逆,十五歲的衝動,渴望逃避限制與枷鎖,沿著鐵軌走到鶯歌同齡的舅舅家,阿輝表哥帶來印滿哈密瓜的絲質短袖襯衫,卸下制服,剎那融入火車站前的流動人群。不想只有家裡學校、不想父親終年無休接送、不想餐餐母親便當,逃學、逃家是對愛的閃躲?是對外面世界想像的啟程?觀前無顧後,豔陽的夏日午後,逍遙、嬉鬧,逃離了中學生應有的日常軌道,震耳的火車鳴笛聲,少年用吶喊跟它較量,在終點迎接的是雙親發愁的臉龐,我記得那個木訥的傍晚在後座想著我吠火車的快感。旺霖,這算是流浪嗎?


繆思,我效忠您

●謝旺霖:

怎樣才是流浪?應該沒標準答案吧。我也總不安常軌,不安於室,常在思索流浪的人,究竟是天性使然,還是後天影響,又或是受到如何觸動?

我國中畢業,因始終在遠地求學而離家:高中(念了四所),大學,碩士,博士班(念了兩所可最後都沒畢業)。那段日子,每學期幾乎都會換住所。至今算算,起碼住過二三十處租房。每次騎摩托或開車,一箱箱搬運行李時,我覺得那也好似流浪。就更別說,時常獨自背起背包又出走的時候,我總感到背上那個背包,竟更像我的「家」。

宗龍,你提到的詩人語句,應是德國文豪赫曼赫塞的《悠遊之歌》,我卻另想起十九世紀法國的韓波,這位僅在世三十七年的詩人,少年即徒步歐洲大陸壯遊,完成其所有詩篇,後來加入荷蘭軍隊,流浪足跡遠至印尼,非洲,當過傭兵,採石廠長,幹過軍火生意等。

每當生活或有困頓的時刻,我總會憶及這樣的句子:「我要到遠方去 雙手插入漏底的口袋/外衣也磨損襤褸了 我踽踽青空下/繆思,我效忠您」正是出自韓波〈我的流浪〉。而如此詩句,與林懷民老師曾說的:「年輕時的流浪,是一輩子的養分。」彷彿也恰好遙遙呼應呢。

鄭宗龍

生於台北艋舺。從擺攤叫賣的幼年,汲取創作靈感,作品交織街頭張力與人生百態,被譽為「國際舞蹈界新鮮而獨特的聲音」。2014年起擔任雲門2藝術總監,率領舞團深耕台灣。2020年林懷民退休後,接任雲門舞集藝術總監。



謝旺霖

大學雙主修政治、法律,研究所轉向文學,卻總是不務正業,經常背著背包,像流浪漢一樣,漫無目的地出走。曾獲雲門「流浪者計畫」獎助,因為流浪,開始邁出文字創作的生涯,並掀起一波青年世代壯遊的風潮。著有:《轉山》、《走河》。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主題預告鄭宗龍VS.謝旺霖:「三十」,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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