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胃王
我算能吃的人,對所謂「大胃王」,初則懷疑,繼之驚嚇,老天,倚疊如小山的幾公斤食物吃到哪去了?繼之不免皺眉,吃得這麼「我倆沒有明天」為啥啊?那種吃法不僅糟蹋身體,糟蹋食物,還糟蹋廚師!
印象中最早的大胃王,是日本《電視冠軍》比賽的赤阪尊子,38歲的單身保險職員,下班回家就抱著電鍋喊:「我最愛你了!」看她吃壽司吃拉麵吃甜食,清清淡淡一路過關斬將,有節奏,有風範,吃得鬚眉壯漢丟盔卸甲,真是賞心悅目!
後來選手就不行了,近年除了三宅智子還能吃得甜美優雅外,多半像「吃得比較多的三流演員」,一群男女吃得你死我活目露凶光,嚥不下時種種痛不欲生,美其名曰「比拚意志力」,實則是比拚拖死狗演技。那一堆名店美食就這麼惡形惡狀囫圇塞進去了?那無數食材可養活多少吃不飽的人啊……
好吧,我失言,綜藝節目嘛,廣告為王,有人吃有人看,就會有人捧著大把鈔票給電視台,按商業邏輯似乎人人受益?大胃王自然被塑造成「天選之人」,具有好牙齒、強下顎、嚴訓練、不偏食,及超一流代謝等等等,再添點修行感悟、階級(地域也行)對抗、國家民族光榮等等等,螢幕前熱血沸騰,現場沸騰熱血,拚啊!我吃我吃我吃吃吃——什麼「饑餓三十」、「我們只有一個地球」全是外星人的事!反正嘔吐昏迷急救的又不是咱!我心中有長角小魔鬼時,真想知道他們「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後的下場。
我也曾誤以為自己是家庭版的「天選之人」,大半輩子胡吃海塞,吃得多、吃得快、吃得久還吃不胖。半百後漸覺不對,腰圍怎麼迷糊間從28圓成38、體重由56填充玩偶似的成了83?……血壓血脂血糖與大小毛病不召自來,極有可能成為「天厭之人」甚至「天棄之人」!醫師王文清是東海多年老友,微笑曰:「想腦中風半身不遂?還是洗腎截肢失明安度餘生?餘生……可能是三十年以上哦!」
自此,再看大胃王節目皆滿懷悲憫之心,彷彿看一群人神勇的奔赴腦中風半身不遂洗腎截肢失明之路;對兩岸類似視頻,尤愛搬小凳喝茶鼓掌,吃,用力吃,卯起來吃,別吐別假吃啊。阿米豆腐,人生自此平衡圓滿,善哉。
美食/美人/美景的沉思
我的電腦圖檔裡收圖若干,為尋檢方便,計分28大類。其中最多的應是美女寫真,因常增添淘汰,漸漸就形成所謂「標準」。有了標準,品味便易偏狹。
標準是慢慢積累形成的,有必要性。美女也者,有勇氣的不少(勇於分享的網站主也不少),我膽小,常被嚇,不可能幀幀收藏。凡不在收藏之列的,就是記不住或不想記住的,於是收藏漸漸趨同,故謂之「品味便易偏狹」。
美食美景亦然。美人美食美景三者,就耐看度而言,依我主觀好惡,最不耐看的以美食第一,其次美人,再其次美景。美食不好拍,難在構圖與拍不出食物「神采」,有些杯中飲料色澤(或熱飲的霧氣蒸騰)有特殊調製訣竅,不是硬拍實物可得。何況案上春秋不過數尺,幾皆為商業作品,肉菜蔬果非鮮靈靈美爽爽不可,擺盤非巧奪天工不可,故幾百張後便覺得華麗而單調。
美人當然好些,男人看漂亮女人恨不得把雙眼(或四眼)釘進肉裡,髮絲、髮型、瞳色、貝齒、服飾、胸型、臀型、蜂腰、長腿、比例、皮膚光澤度、棚拍戶外、烈日陰雨、濾光鏡色調……甚至連踮腳尖與否都是魔鬼細節!總之,此間有大學問存焉,當然值得用力看反覆看……我初看美女,處處讚嘆,真覺自己白活了,等看多看久,若干珠玉在前,昔日讚嘆常成笑話。比如日本某些嬌小型寫真美女,硬能把比基尼穿出「幫寶適」丰采!
地球美景多矣,當然「取之不竭」。美景不會跑不會老,只要攝影師肯跑肯等,總有收穫。不過美景也最考驗攝影師,入門易,出佳作機會高,但要讓人忍不住伸手欲輕觸照片裡的葉尖露珠,難!拍到令人在電腦前瞬間安靜,或忍不住擴胸深呼吸,更難!煙波大漠極光海溝更何處不難?——誰肯為一次日出,滿身冰渣露宿荒野?或只為一頭不知來不來的雨林小獸,而大半身沉入沼澤枯候?攝影之眼得之何其不易,需在忙碌雜亂中發現美,在宏觀中定格永恆,在微觀裡見證上帝!比到最後,比的是攝影師的山水美學、文化、境界!(啊,還要比身體與攀爬境界的心)真正大師安靜,堅毅,眼神閃閃發亮,他哪肯多用修圖軟體?
或曰:「閣下念茲在茲盡是美食美人美景,別無高端、大器、上檔次之人生目標乎?」鄙人必瞠目對曰:「此不過退休老頭保命延壽之小道耳,私人圖檔莫非還要放主義、國家、領袖乎!」——豈不知斗室內腳蹺著菸叼著,一杯在手,「朕即天下」!
他若再不識趣,朕一定呸他一臉隔夜茶渣。欽此。
洗澡禍水
據懶人供稱,洗澡傷元氣;我元氣多,不怕。但洗澡麻煩,小時燒洗澡水尤其麻煩,逃不掉時只能慷慨就義。
小時候燒水用煤球餘火,我沒人權,要看煤球臉色。搞定晚餐之餘看它還能提供多少熱水,眾毛頭一律待命,誰跑誰挨揍。中學時家中科技隨時代起飛,用電爐了,開關一推就「嗡」的輕響,鐵絲捲慢慢變紅發熱,但實在慢;冬天洗澡,媽媽要提三回熱水,我邊洗邊等「火力支援」。可總慢好幾拍,「青黃不接」「再而衰,三而竭」時,受刑之人在澡盆凍斃前只能祈禱。
等電熱水器問世,出水即熱,那真是萬家生佛的「劃時代新產品」,洗澡終於可「一鼓作氣」!後來報上說有人洗澡被電死,我對著圓鼓鼓亮紅燈的「某某牌電熱水器」上下猛看,就比電錶大點,那簡陋的造型我不能不擔心……全家召開「諸葛亮會議」後結論:不能站著死,不,站著洗,要接到洗臉台用塑膠勺舀熱水沖!
洗個澡如此麻煩,男生能堅持熱愛的恐怕不多。大一時東海新鮮人一律住校「改造」,各學院男生洗澡次數與女生人數應成正比。我住新宿舍一樓1101室,走廊盡處的浴室有小隔間五,第一間赫然供著一台比人高的圓筒電熱水器,人多水溫易降,我每回洗澡都怕洗成涼水,更怕電熱水器巨獸萬一不高興了自爆——那,那……(畫面千奇百怪,相同的都是「光屁股雞飛狗跳」兼「死相難看」)我滿懷「先知的痛苦」,又怕別人把我當神經病……
大二升格住舊宿舍。東海建築特色是舊的一定比新的好,舊宿舍古樸大器,浴室用鍋爐焦煤燒水。洗前不免端臉盆香皂內衣褲等向鍋爐「低頭致敬」,見火勢不強就添一鏟子炭。舊宿舍浴室也有缺點,一是沒蓮蓬頭,拇指粗的U型管子望空灑落;二是沒門!——排隊端臉盆香皂內衣褲欣賞「白花花的青春肉體」是常事,你看你的,我洗我的,有時還瞎聊兩句……
此天寶舊事也。今日瓦斯公司埋管線直通家家廚房浴室,誰還記得寒冬倉皇奪浴室門而出,在陽台「努力搖瓦斯桶,並祈求過往神明垂憐」的畫面?萬一神明沒空呢?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送瓦斯」一直是媽媽們恐嚇成績不好男生的法寶,「考不上大學就去送瓦斯!」天天扛幾百桶幾十公斤重的瓦斯桶上三樓四樓甚至五樓?!我立刻渾身充滿力量翻開數學參考書……
時值溽暑,如今洗澡方便了,唯元氣所剩不多。臭老頭常掙扎浴室門外,怎麼又要洗澡了?撫昔傷今之餘,又要脫,又要穿,皮膚多,皺紋深……女生洗澡為美,臭男生洗澡為啥?臭老頭洗澡又為啥?(這段內心戲演得好累……)
遂手掐肥肉,聊記「洗澡禍水」一二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