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是「阿草」、幫傭是「阿花」，兩人的確很親暱。阿草嬤坐在阿花身旁，沒骨頭似的依偎著阿花，摟著阿花作勢要親。
因為涉及隱私，所以姑隱主角之名，以「阿花」與「阿草」代稱。其實也不算假名，阿草和阿花，的確是她們主雇兩人之間的暱稱。
我下榻在一間民宿，民宿主人是位不良於行的老太太。老太太指揮身旁一位膚色稍黑、個子嬌小的小姐，領我去房間。
這位小姐中文流利，不過還是被我抓到了一點點口音，推測她是老太太的外籍幫傭，應該來自印尼。於是我說了一句：「Terima kasih（謝謝）。」她似乎聽得懂，但又好像沒聽懂，側臉看我。我被看得有點心虛。是我講的不標準嗎？還是我誤會了，她其實是台灣人？
趕緊換一個方式問她：「請問這附近有印尼人嗎？」她沒回答，但是指著我身上印有亞洲各國語言的「你不孤單」T恤，念了其中印得最大的那句菲律賓文：「Hindi ka nag-iisa（你不孤單）。」
對呀！我有多語T恤在身上呢！於是開心的指著T恤上的印尼文：Anda tidak sendirian——同樣是「你不孤單」的意思。
不過，她還是堅持說那句菲律賓文。搞了半天，原來她是菲律賓人。
●不以國籍評斷人
我們一起下樓回到民宿前院，加上她照顧的阿嬤，以及住在隔壁的另一位菲律賓幫傭，四人坐在屋前的椅子上，在黃昏的習習涼風中一起聊，中文台語英文混著。
年近八十的阿嬤，雖然病痛不少，但是中氣十足。她說，她在老公過世之後開了民宿，周圍三棟樓，都是她的。她難掩驕傲的說：「都住滿了。」
阿嬤的名字裡有個「草」字，她說她自己是草，所以幫她最愛的菲律賓幫傭取名「阿花」。「三八阿花，哈哈哈！」阿草嬤得意的笑。
阿嬤是「阿草」、幫傭是「阿花」，兩人的確很親暱。阿草嬤坐在阿花身旁，沒骨頭似的依偎著阿花，摟著阿花作勢要親。阿花則是一邊罵一邊推開阿草嬤，像兩個打打鬧鬧的國中女生。
她們真的是老朋友了。阿花2004年就來照顧阿草嬤，待了六年，回去兩年，阿嬤又要她來。阿草嬤怕洩漏國家機密似的，摀著嘴，用台語低聲對我說：「菲律賓人卡老實，之前印尼的，會偷東西。」
以國籍評斷一國之人，我難以苟同。好人不分國籍，壞人也是。但是面對阿草嬤，我只能應付的回答：「不一定啦！看人啦！」
阿花問我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會說菲律賓話？我說我在做東南亞媒體，從前做報刊，現在做電視。我用她的小iPad連到YouTube，搜尋「Singing in Taiwan」，找到菲律賓語的「唱四方」節目。她拉著另一位菲律賓幫傭一起看，邊看邊笑，重複影片裡的菲律賓語。我在一旁，看得很欣慰。
後來再給她看菲律賓版《四方報》。阿花一頁一頁翻，看得好仔細，不時指著報上的新聞，要和我以及阿草嬤分享：「你看，這是我們的總統。」「你看，他們說要加薪。阿嬤要不要給我加薪？」
趁著阿花離開座位，阿草嬤透露阿花的八卦。「她沒有結婚，但是有男朋友。小她二十幾歲呢！」阿草嬤說得眉飛色舞。
「你怎麼知道？」「都回來一起睡呀！不過我不管。她男朋友是菲律賓漁工，上岸時就來找阿花。」
「都是出外人，在異鄉互相安慰也不錯。不過阿嬤，你不擔心阿花懷孕嗎？」「你不要看她外表很年輕，都五十歲了！不會生了啦！」
我覺得我的額頭上多了三條線，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再忙也要跟你聊天
隔天一早起床，收拾行李，下樓還鑰匙，向阿草阿花說再見，那時她倆不知道正在爭什麼。阿花手裡拿著一張大約有二十格（代表二十間房）的登記表，好像在抱怨阿草嬤登記錯了，把一間房答應給了兩組客人。
見到我來，兩人停止爭執。阿草嬤很有精神的叫我下次再來，下次住另外一棟比較新的、比較高的。阿草姨要阿花帶我上樓參觀。
新的樓有四層，附電梯，格局方正。我們直接到了四樓，阿花一間一間打開門，進去房裡把窗戶打開。她說前一天怕颱風來，所以都關上，要是雨打進來很麻煩。
阿草嬤雖然腦筋清楚，但是不良於行。我問阿花：「三棟樓就你一個人管唷！」她苦笑。之前是阿草嬤的媳婦在幫忙，後來媳婦離開，現在阿花負責。每次假期結束，床單毛巾洗不完。夏天客人多，阿草嬤每個月多給她三千塊錢。
阿花是菲律賓大學幼兒保育科系畢業的，確定2016年回菲律賓，可能繼續念書、可能學烘焙、可能做小生意，還不一定。我問：「你回去了，阿嬤一個人怎麼辦？」阿花無奈的兩手一攤，這的確不是她該傷腦筋的事。
阿花當然有真正的菲律賓名字，我們交換了臉書帳號。阿花說，下次來之前，可以先用臉書通知她。我說還是不要來比較好：「你已經夠忙了。」阿花搖搖頭說沒關係，我想她是真的歡迎有人來跟她聊天。
台灣的民宿林立，成就了一部分台式小確幸，而其中像阿花這樣的東南亞移工，功不可沒。雖然恐怕違反不可濫用外籍幫傭的法規，不過這確實是當下存在的現實。我們能做的是，下次去住民宿時，多給這些領著低薪忙進忙出的她們一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