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說自畫】山上的師父，山腳下的習武人

文﹒圖／陳瑋柔／聯合報

圖／陳瑋柔 用頭撞牆練武功 《恐龍大百科》裡有種腫頭龍，會一直相互撞頭，直到分出勝負。而我和我的師父每到下課也如法炮製地練武功，用頭撞牆；師父數一，我就撞一下，師父數二，我再撞一下……忘了現場是否還有其他人，但總之當別的小女生穿著花花裙玩芭比娃娃時，我撞著一節一節下課的頭。等到師父覺得時候到了，我們會進行角鬥。擺兩張課桌合併，一人一邊，以合併線為中線，像腫頭龍一樣大力地互撞彼此的頭，但這場角鬥沒有誰贏誰輸，就是撞，再撞，然後大笑。 進了小學後，因為住得近，我們進了同間學校。只是兩班距離遙遠，我的二班位於一樓，師父的八班在挑高的地下合作社上方，1.5樓。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個頭不高，1.5樓看起來就像座山，下課鐘響，我會跑到「山下」，大聲喊著：「師父！」其實我已經忘記師父的長相，但隱約記得她那氣定神閒的模樣，就像真正的大師一般，緩緩走下山，授我武功。 那時大家看電影《新烏龍院》，裡面他們不只練鐵頭功，還練鐵砂掌，我回家就拿家裡的米出招。媽媽裝了米進廚房炒菜，一轉身我就拉開米袋炒米，把米弄得沙沙作響，她肯定知道，可我沒有被阻止的印象。只有一次，我和朋友拿家裡馬桶練「鐵水掌」，刷刷刷地把手伸進馬桶裡，濺起水花，當然很快就被制止了。 一句家常擊退狗 我與師父習武約兩年半，某天我們騎車出遊，正向她報告近況時，她突然沒了聲響。一回頭，隔了幾公尺遠處，師父停在那，面前停了一隻大黃狗，就是那種隨處可見、會被取作「小黃」的黃色土狗。可她面色慘白，對著我直搖頭。原來師父怕狗。 這次換我游刃有餘，裝腔作勢地說了句：「真拿妳沒辦法。」立馬停好車，緩慢走過去，蹲下來笑瞇瞇地盯著大黃狗說：「你能走開嗎？我師父過不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大黃狗居然轉過頭來，我一看那眼神不對，轉身就跑。我拚命地跑，背後是大黃狗奔馳的腳步聲與吼叫。 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轉彎處，腦中突然響起媽媽的話：「遇到狗追妳時，別怕，妳愈怕牠愈知道妳好欺負。不要跑，看著牠，慢慢蹲下去，假裝撿石頭，牠就會嚇跑了。」我勇敢與追上來的大黃狗對視，接著彎腰作勢撿石頭，一眨眼工夫大黃狗就不見了。 練武數年，也不敵媽媽一句家常。我笑嘻嘻地回家向媽媽報告自己智取大狗，她摸著我的頭說我好棒，讓人樂呼呼地忘了一切，看起卡通來。等卡通一集播畢才想起：「我的車呢？」「我的師父呢？」 那是我記憶中最後一次與師父碰面，之後她就因爸爸轉調而搬家了。我從媽媽那聽到這件事，不死心地跑到她家門口站了半天，直盯著那深鎖的黑鐵門。門自然不再因我而打開，即使打開，走出來的也不是師父了。我轉身離開，也告別了兩年半的習武生涯。

一條繞遠路的捷徑

朱靜容／聯合報

繞了三十年的路才來到年輕時的夢想國度，離二十歲的心境已經很遠，但沿途收下的景致盡在心裡。 小時跟家人外出，我常自信滿滿地對他們擔保：「走這條捷徑，沒錯！」結果往往比原先多繞半小時才抵達終點，可是卻也因此新發現一處果園、找到一條水溝或遇見幾隻友善的狗…… 我的捷徑定義顯然有些不一樣。家人們的捷徑，是抄行近道，以快速到達終點為終極目的；我則把「捷」詮釋為：斬獲結果，遵循方向感而有所進展。如果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張自己的人生地圖，我大概是走在一條「繞遠路的捷徑」上：高中畢業便到工廠上班，然後再去考大學；生了孩子後，才認真展開自己的職業生涯；孩子就業了，我反倒決定離家放洋念書去。 而今坐在離家如此遙遠的教室裡聽講，雖不似那些年輕朋友彷彿踏著捷徑赴異鄉，也因此不必像從澳門來的Vanessa操煩著生存競爭力，無需如同為追求愛而來的塞爾維亞美女Serbia憂心著愛情，更不似荷蘭小帥哥Peter為學業苦惱。 兩副眼鏡交換使用著，一副看黑板、一副讀課本，繞了遠路而來的我，對於聽懂的就以過來人心情平靜消化；至於聽不懂的，就秉持方向感以生命經驗試著理解。可以這麼放鬆地去咀嚼語文的困擾與奇妙，能夠如此平凡地感受法蘭西的日常，因為我走在一條「繞遠路的捷徑」上。 頂著雨上學去，偎著暖爐寫功課，流著鼻水走訪圖書館。是的，超過五十歲了，我依然憑著這股自信的方向感前進，依舊相信繞路後的捷徑會有最美好的展開等著自己。

像我這樣的一個路癡

今日登場／黃宗慧／聯合報

作為一個路癡，欠缺方向感這件事情沒有為我帶來太大困擾，因為我宅在家的時間很長，不太喜歡出門。如果出遠門旅行，也必然是和家人同行，縱然會被取笑我有種選擇錯誤方向的本能（只要看我走哪邊，就知道那條路一定不會通往目的地），但也知道家人會包容我，即使不看地圖或記路線，也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不過，路癡也不是完全不用付出代價的。印象中最慘烈的一次，發生於某次聚會之後。在聚會過程裡，我發現自己和整個社交場合的活絡氣氛格格不入，於是當一切終於結束，大家要一同走到捷運站時，我決定儘快離開，以免在車上還要繼續進行我所不擅長的交談。 我自以為聰明地打算，先聽聽大家要往哪個方向，再透露自己要去哪；如果多數人要往東，我就說要往西，就算要坐上不是回家方向的車也不要緊。問題是，我分不出東南西北啊！所以在聽完大家要去的地點後，我判斷出來的那個方向是錯的！就在我火速拋下一句：「我和大家不同邊，走這裡喔。」以為自己搶先搭上了反方向的車子，卻在車門關閉後，發現多數人都上了這班車！那天回家的路，因為自己的愚蠢，變得好長。 後來雖然儘量減少參加各種聚會，但若偶有工作上的會議，散會時還是三不五時發生類似的小悲劇。即便不是前面那種誤判「何為反向」的狀況，也可能因受困於迷宮般的建築裡，在說完「那我有事先離開囉」後，一次次經過還留在原地聊天的其他人身邊……幸好，我現在的活動範圍已經縮小到多半只需在校內開會，這樣的荒謬劇碼，未來應該可以少上演幾次。 其實，雖然身為路癡，在實際空間裡的迷路，久了也就習慣了，會發展出一種「總是會找到路的，只是多花點時間」的樂觀。但是，「在自己的腦子裡迷了路」，就比較令人心慌了；《當天使穿著黑衣出現》這本書曾如此比喻精神困頓、找不到出路的感覺，這形容讓我震撼。 由於個性中有著非常鑽牛角尖的面向，有時候會產生思緒愈理愈亂、在自己的腦子裡迷了路的心情。某次向同樣研究精神分析的同事提及這樣的困擾，他回答：「那是因為妳的腦子裡先有了一張『怎麼走才對』的地圖，所以覺得自己迷路了，如果不要認定有一定正確的路，就沒有迷路的問題了。」「旁觀者清」的同事，讓我後來不時將自己曾有的困惑和他當時的提醒，在課堂上與學生分享，希望對於和我一樣曾為迷路所苦的學生，多少有點幫助。 我想，我終於慢慢摸索出一個方式，足以和路癡的自己好好相處了吧。迷路的經驗，不管是地理空間的，還是心靈空間的，也許都是為了讓我知道，雖然繞遠路，卻也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金玉涼言

■謝宏沅／聯合報

富人對抗病魔，靠財力； 窮人對抗病魔，靠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