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黃宗慧／敬酒不喝喝悶酒

黃宗慧／聯合報

前幾年，我還沒充分認識到自己的「社會化不完全」已病入膏肓，偶爾還會鼓勵自己去參加系上的期末聚餐或學術會議活動後的晚宴。現在憶及當時的一些情景，終於了解為何姊姊曾玩笑地建議我著手寫一本名為《罕見的社交錯誤一百種》的書。想想，我還真的做得到！ 對於社交場合的各種應對進退我雖然都不在行，但敬酒可能是其中最讓我頭痛的。我曾默默觀察別人如何敬酒，發現不是先說點客氣話開場，就是優雅微笑地舉杯示意「我敬你」，這對我來說都具有相當的難度。加上或許因為打從心裡無法理解敬酒文化的意義——大家想喝的時候自己喝不是最乾脆？有了抗拒的心態，就更難「上手」，於是每次要敬酒前，我總是戰戰兢兢地選擇時機，深怕打擾別人用餐的節奏。 某次餐會，坐在我旁邊的是大家紛紛舉杯敬酒的院長。有著「地利之便」的我，以為這下應該比較簡單了吧，就鼓起勇氣舉杯說：「院長，我敬你，因為你坐在我旁邊！」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很不必要地把os說出來了！那個瞬間，不禁自嘲地想起了卡夫卡〈致學院的報告書〉裡，靠著模仿與自學、五年內就進化為人類的那隻猩猩，連牠來敬酒，應該都會比我成功。 總之，我自此失去了挑戰的企圖心。之後即使身處眾人彼此敬酒的場合，我還是默默地「喝悶酒」。只要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果汁茶水，就可以顯得很忙，如此也算「融入」杯觥交錯的場景吧？我這樣安慰自己。不過更多時候，這樣的行為讓我擔心自己看來正演出「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的劇碼，彷彿急著一杯接一杯地把自己灌醉；為了避免陷入這種尷尬，我試著開口與人聊天，但也才發現，原來對我來說，聊天的難度並沒有比較低。 和敬酒一樣，聊天的時候我仍然依循「近水樓台」的道理。只是我經常找不出足以持續的話題，所以如果剛巧鄰座也並不那麼健談，我就會被打回一個人喝悶酒的原形。 有次隔壁坐了一位外國老師，我便自以為聰明地開始向他翻譯並介紹菜色；其實平常和同事都不熟的我，根本不清楚對方的中文程度，說不定他完全不需要我的介紹啊！但為了「自救」，印象中我還是一股腦地介紹了烏骨雞、海參，甚至玉米湯——這麼普通到底為何要介紹啊？自己想來都覺得荒謬，於是在餐會終於結束時，我誠懇而充滿歉意地對他說：「你真不幸，坐在我旁邊！」我想，這大概又是一句讓人難以接腔，可以納入《罕見的社交錯誤一百種》書寫計畫中的名言吧？ 現在的我，已經接納了社會化不完全的自己，並且深信不出席社交場合，才能展現我最大的禮貌與友善，如此就不會有人在我的笨拙應對下成為受害者了。想通之後，我不再去社交場合喝悶酒，開心待在家無限暢飲自己想喝的飲料。或許，這也算某種「雙贏」？

讓這份情沒有終點

徐正雄／聯合報

有天，從台北搭車回新莊，當時正值下班尖峰時刻，且路途遙遠，沒有座位的我，識相移至後車廂走道，但可能太累了，一不小心就趴在別人椅背上小憩片刻。 車上中興橋，有人拍拍我的背，起初以為是擋到路，轉頭一看，是位年輕女孩。她溫柔地對我說：「那個位置給你坐。」我不過四十出頭，未達傳統「博愛」對象，況且那座位也非特別座，想必是她看我很累，又快要下車，所以做個順水人情吧？ 公車穿越三重，進入新莊，偶爾張開眼睛，發現女孩還沒下車。後來我竟比她還早下車，當下發願，下次遇到需要幫助的人，也要像她一樣伸出援手。 上星期到中南部，碰到周休，火車上擠滿了人。一位打扮時髦的女性移工大概是太累了，先是靠著隔板，隨著火車前進，身體逐漸下沉，終於蹲了下來。她似乎在掙扎，要不要犧牲那條美麗的裙子和優雅，直接坐在地上。 當她輸給疲累、決定坐下前，我趕緊抽出報紙給她，她露出笑容，用生澀的國語對我說：「大哥，謝謝你！」接著拿出一瓶咖啡請我。 雖然我不喝咖啡，卻不想拒絕，因為發現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傳遞，竟是如此美好。也幸好我每天都會買一份《聯合報》來看，沒想到輕如鴻毛的報紙，除了可以長見識，還可以拿來助人。 接著我在彰化下車，她則前往台中。 一出彰化站，便撞見兩名男性移工站在台鐵自動售票機前，和兩位歐巴桑雞同鴨講。我忍不住靠近傾聽，而歐巴桑因為趕著上車，只好把難題留給我。 這兩位先生要買票，但發音不準，只知道第一個字是「大」。我 猜了半天，查看售票機上開頭是「大」的車站，共計有大甲、大村、大慶，討論了很久，仍無定案，好在後來他們用英文拼出「Dacun」，我才搞懂是大村站，替他們買了票。 離開時，他們感激地對我揮手再見，讓我不知不覺中也成了台灣最美的風景。希望這份誕生於車廂中的溫情，能一直傳遞下去，沒有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