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生都打扮得美美的,如同小舅媽在追思會上,見到母親大體的那一刻所說的:她永遠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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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會那天,我與手足圍繞在母親周圍,看大體化妝師為母親上彩妝。慘白無血色的臉龐,在一陣塗抹後,馬上顯得明豔動人。如果不是因為身在這般場合裡,也許他人會誤以為母親是盛裝睡著了。
母親在世時,除了因病痛折磨,在醫院無法化妝外,幾乎沒有一天不上妝的。她經常對我說:「穿好看一點,會比較得人緣。」不過,我很少把那句話當真,總覺得愛怎麼穿衣服是個人自由,才不管別人怎樣看呢。
母親愛美到什麼程度呢?她的十個手指頭必定塗著紅色指甲油,她的嘴唇永遠搽著鮮紅色的口紅,她的頭髮一直是整整齊齊的,她的服裝色彩絕對是鮮豔的。母親年輕時就有「林內第一美女」的美名,我在照片上看過她當時的裝扮,真非浪得虛名。她愛美,隨時都保持著美的形象,就連晚年生病要回醫院看診,依然堅持穿上那件上萬元的駝色大衣。她大概認為這樣醫生會對她多多照顧吧。
母親愛美是出了名的,可惜她的女兒們卻沒有得到她的真傳,衣著相對隨便。母親看不過去,也無法理解,常問我們:「奇怪,我這麼愛美,妳們怎麼都不像我?」我們面對母親的質疑都含笑不語,那時候太年輕不知如何應對,只覺得母親愛怎麼穿是她的事,我們愛怎麼穿是我們的事。
母親看我們的穿著不順眼,也不顧我們的意願,就著手她對我們的外型改造計畫。姊姊和妹妹壓根兒不理會母親的作法,看不上眼她買回來的衣服,更別說穿著到處去。我呢,不忍心拂逆母親的好意,就甘心當母親的模特兒,不但每件衣服都欣然接受,還穿著去上班。能夠取悅母親,我覺得很開心,因為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我身上,使人有種備受寵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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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我有自己的穿衣方式,母親便不再干預,轉而將注意力擺在姊姊身上。她對姊姊的穿著百般挑剔,經常趁姊姊不注意的時候把看不順眼的衣服丟棄,還譏諷姊姊穿得像「屠狗人」。然而,不曉得是不是母親鍥而不捨的態度改變了姊姊,她竟開始穿起母親買的衣服了,只有妹妹一人,從頭到尾都不接受母親的改造。
母親在晚年陸陸續續替我們親手縫製衣服。我是她的模特兒,不管衣服穿起來好看與否,一律勇於嘗試,姊姊也漸漸能體會母親的用心良苦,願意穿上一些她做的衣服。至於妹妹呢,則始終不能接受母親的裁縫手藝,一再表示沒有勇氣穿她做的衣服上街。
老實說,母親的裁縫手藝並不專業,而且大概因為專業能力不足,做出來的樣式老派,也變不出好看的花樣。不然,以她愛時髦的穿衣型態來看,絕對不該是這樣。
不過,那些布料倒是都在布莊裡精挑細選的,花色很美,價格不菲。於是,妹妹一度感到惋惜,這樣的布料不能變出好看的款式。我的看法不同,認為母親愛做衣服,就讓她做吧,她覺得開心就好了。
母親為了做衣服經常不眠不休,老花眼的情況愈來愈嚴重也在所不惜。我曾經問她:「為什麼要做衣服給我們呢?」母親語氣輕柔地說:「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妳們看到衣服就會覺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