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哪裡人?」星雲大師在聯副發表了一篇長文,老人家雲水各地,布施四處,「此心安處是吾家」,九十歲了,忽有此問。原來他不論到哪裡,「感覺那裡的人都不認為我是當地人」。我是哪裡人?不僅大師在問,許多在台灣安身立命幾十年的人,都在問。媒體民調每隔一段時間也要問問。
「沒有包容,台灣還剩下什麼?沒有多元,台灣會變成什麼樣子?」馬華作家李永平剛獲國家文藝獎,他致詞時感慨萬千,他來自馬來西亞婆羅洲森林,在台灣讀書寫作四十年,得到中華民國最高榮譽的文學獎,「證明承認我是台灣作家」。
頒獎給李永平的,是上一屆國家文藝獎得主黃春明。認識黃春明的人,很難不為他傾倒,他連寫童書都動人,譬如,「小駝背」描述一個因身障備受霸凌的男孩,飽含淚水,為人父母者只要帶著孩子讀一讀,即能讓孩子終其一生都能體會弱勢生命的孤單和苦痛;「我是貓也」則是尋找自我認同的哲學童話,妙趣橫生。黃春明的魅力除了泥土氣味之外,更是來自人性深處的幽光。
黃春明曾生動描述台灣人的認同困惑,日本天皇宣布戰敗時,他們家祖孫三代反應截然不同,他阿媽大喜過望,「真是萬幸」;作過日本軍伕的他父親卻難過得哭了,鄰居拍他父親肩膀,「你是空A(笨)?阮贏了」。
七十年過去了,認同困惑變成政治幽靈,每到選舉就撕咬一次,偏偏台灣選舉特多,住在這裡、生在這裡幾十年卻仍覺得被當「非我族類」者,不知凡幾。
這幾年政治上講「轉型正義」,很快要第三次政黨輪替,當年連講台語都要被罰的時代,真正、完全過去了,可是,還有一大群深愛斯土斯民的人,為何仍充滿漂流感?
「我是哪裡人?」若連扎根台灣的星雲大師都要如此自問,我們是怎麼了?
我是哪裡人?有一群人說自己是台北人、高雄人,他們說的是出生地,他們不敢說自己父親是山東人、江蘇人,他們主動或被動的被斷根了,孰令致之?這是他們的「轉型正義」?
「巨流河」作者齊邦媛,他們家來台已五代,她父親致力追求政黨政治,她一生獻身台灣教育並向世界推廣台灣文學,她希望台灣的人不論省籍相互包容,「台灣雖然小,但夠我們住,天也夠寬」。
「寬容比愛強悍」,陳芳明曾以此形容黃春明這個人和他的文學,並說「和他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呼吸同樣的空氣,他帶給我的不只喜悅,還有幸福。」
幸福,啊,幸福,這可不可以是我們轉型正義的終極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