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手輕腳推開院子的鐵門，不希望驚動任何人，以幾乎沒有聲響的姿態，打開門、踏進玄關，孩子還沒看見我，我已聽見他們。

老爺用溫柔的口吻說：「從這裡先包起來、要超過一半喔、量好、再把多的剪掉。要超過一半喔，不然會包不起來……」大節日在即，那對話一聽就知道，是老爺在教宸包裝禮物。聽到老爺耐心的教導、宸宸專心地練習，這父子女三人，終於逮著我不在的時間，想給我一個驚喜。雖然我已經知道禮物內容可能是什麼，卻格外珍惜他們這份慎重其事的心意。捨不得破壞這份美好的我，躡手躡腳地退出玄關、退出鐵門，以不驚動任何人的方式，退回人行道上。風很寒，我心很暖。

走在人行道上，我想著，這就是愛的模樣吧。歲末年終，這麼多節日與活動，讓人有機會去表達愛、體會愛，也許是一份禮物、一個紅包、一桌團圓菜，這些物質都是愛的載體，然而真正的愛，其實在那份禮物、紅包、團圓菜的前前後後。「他喜歡什麼呢？他需要什麼呢？他收到禮物是什麼感覺呢？他喜歡吃這個或那個嗎？他能接收到我的心意？或感覺到我的努力嗎？」把對方懸在心上，點滴盤算著、張羅著，那分分秒秒的牽掛，都是愛。對我而言，這就是愛的模樣，即使在我眼所不及之處，我卻真真實實看見了。

所以，禮物不符預期又如何呢？團圓菜太鹹太油膩又如何呢？那些結果，從來就不影響過程中所要傳達的。試圖表達心意的過程，已是愛本身。「婚姻裡的愛是一個決定、家庭裡的愛是一串行動。」這是我在一場婚禮中聽到最睿智的祝福。

所以，練習去閱讀吧，閱讀那些眼睛看不見的、耳朵聽不見的、藏在生活細節中近乎無聲無形的愛；也許是讓煩躁的母親安靜獨處一小時，或者放生勞累父親專心看場球賽、也可能是讓課業壓力繁重的孩子盡情玩一夜手遊，這些無形的給予，這些行動，這些為與不為，都是愛的模樣。

所以，練習去看見吧，能讓我們被愛包圍的，自始自終，都是因為我們能夠認出這些愛的模樣。

過去和老公處於曖昧時期時，我曾著迷於棕色系斜瀏海的男生頭，總覺得那樣的造型特別有魅力，消息傳到他耳裡，某日他忽然就以那副形象出現在我面前，受到我稱讚時他嘴角悄悄上揚的模樣，至今仍深印在我的腦海裡。

我的父親隨著年紀漸增，髮色也逐漸褪白，雖然內心有些在意，但他卻不大喜歡上理髮院去染髮，望著他那股小倔強，母親決定到量販店採購染髮劑，還順便買了簡易的染髮披肩，直接在家裡協助父親將頭髮染黑。

每次染髮前，母親都會準備一張小椅子，慎重地讓父親先坐在鏡前確認造型，再將父親的髮絲縷縷梳開、緩緩上色，父親好幾次都舒服到睡著，當母親柔聲喚醒父親後，父親會向母親道謝，並主動收拾好所有染髮工具，走到浴室沖洗。

如今父親的髮量已愈來愈稀少，但見他仍能擁有烏黑髮色，維持著青春亮麗的神態，我想那大概就是因為愛吧。

仔細回想，高中音樂課已是二、三十年前的記憶了，但仍依稀記得，聖桑的〈天鵝〉是大提琴，代表天鵝的優雅與自在，最後全部的樂器一起合奏，熱熱鬧鬧地結束。學習認識不同拍子的時候，全班一起跟著《波麗露》的節奏快速地打出十六分音符……

我不知道如果把這幾堂音樂課拿來考試或上課，可以讓我在聯考時增加多少分，在那個大學錄取率只有40%~50%的年代，差一兩分可能就從國立變私立大學吧，也因此師生在分數上斤斤計較，音樂、工藝，甚至體育課都變成一堂堂的英文、數學、物理和化學。慶幸的是，我們的音樂課一直都是音樂課，也讓我們在準備大學聯考的泅泳中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尚有一門科目成為可以暫時探出頭，呼吸一下自由空氣的浮木。

數學、物理的公式都已經忘光了，音樂的記憶卻是永遠的。我很高興現在的我可以帶著小孩一起聽《動物狂歡節》，猜測這個音樂是屬於哪一種動物。「你最喜歡哪種動物的音樂？」我問，「我最喜歡天鵝的！」小小孩開心地回答。

爸爸也最喜歡這首喔，希望你長大後，依然能持續領略音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