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川安】
如果從東京打一個洞，穿過地球的中心，就可以到南半球的里約熱內盧嗎？
2019 年里約奧運結束，要交棒給下一屆的主辦城市東京。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代表日本出席，由於從東京出發的時間太晚，發現快要來不及的時候，就變身成電玩人物瑪利歐，並且藉由哆啦 A 夢的當忙，鑽進綠色的水管，穿越地球，到了里約奧運的閉幕式。
瑪利歐和哆啦 A 夢不僅在日本流行，甚至成為世界性的共通語言。日本在里約奧運帶來的宣傳影片，不過兩分多鐘的時間，將許多日本卡通中的角色巧妙地運用在奧運的競賽中。這些虛擬的卡通角色已經跨越日本，能讓全世界的觀眾都得到共鳴。
或許這也代表了二〇二〇年東京奧運的一種新的象徵，追求世界共通的語言，並且尋找未來的方向。東京，亞洲第一個舉辦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兩次的城市，如果今年是在尋找超越國族的語言，那麼上一次一九六四年的東京奧運，就是民族光榮的展現，一個從廢墟中站起來的城市，重新展現日本的光芒。
走出戰後
舉辦在昭和時代的第一次東京奧運是整個時代最重要的象徵，昭和跨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向外擴張，後來節節敗退。在美軍於廣島和長崎投下兩顆原子彈後，結束了這場無與倫比的悲劇。二次戰後日本受到美軍託管，一開始民生狀況相當嚴峻。從海外回來的軍人們，由於糧食短缺，飢荒狀況比戰爭期間還糟糕。除此之外，由於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東京大審」，天皇有可能成為戰犯的消息甚囂塵上。神格化的天皇跌落人間，民族的象徵或許會成為階下囚，讓國民的自信心跌至谷底。
幸好天皇沒有成為被審判的戰犯，作為象徵的天皇制保存了下來。1952 年美國結束了長達七年的託管時間，將日本帶向議會制的民主國家。在美、蘇冷戰的架構下，韓戰的爆發，美國將太平洋的重心放在日本。日本成為美國軍備的供應基地，同時刺激了日本的經濟發展。
1964 年舉辦的東京奧運不僅是一場運動盛事，而是 1945 年日本敗戰後，民族自信心極度黑暗後的一盞明燈。透過整體國力的提升，希望「國民所得倍增」，走出戰後的貧窮。
現在台灣流行「庶民」這個詞，奧運前後也有「庶民攴夢」（庶民的夢）。由於電視機的成熟，讓不能到場參加東京奧運的日本民眾也能目睹奧運的轉播。彩色電視機當年要花上兩、三年的薪資，庶民較無法負擔，黑白電視機的價錢較為低廉。因此「庶民的夢」的具體內涵就是黑白電視機、洗衣機和冰箱這「三種神器」，家家戶戶都想要有的裝備，如果再加上夏威夷旅行，人生的夢想就已足夠。
東京的大改造
走在現今的東京，實在很難想像二次戰後的狀況。2018 年在公共電視上映的《東京黑洞》給我們一個很完整且強烈的視覺印象。透過科技將現在的年輕人合成到戰後的影片中，讓沒有經歷過戰爭殘酷經驗的年輕人具體了解日本走過的歲月。如同蔡亦竹老師所說的：「燒夷彈打造出的活地獄才讓日本國民確定自己被政府和軍部的謊言欺騙多年。兩顆原子彈則是完全澆熄了日本本土決戰的意志，戰爭就在國民對於上層指導部的極度不信任中終結。」
從廢墟中建立起新的建築，建立起新的東京。本來仍是灰塵蔽天的泥石路鋪起了柏油，環繞著首都的高速公路隨著家用小行車的普及也建設起來，現在仍然是東京的重要地景。地鐵路網在東京奧運前緊鑼密鼓的興建，從當時的羽田國際機場前往市中心奧運場館的單軌電車，將機場與市中心連接起來。
日本政府透過東京的大建設，建立起現代國家的首都，並且嘗試在技術上突破，像是名古屋到東京的「名神高速公路」，還有突破人類交通史上的新幹線，時數高達兩百公里。奧運的整體花費大約四億五千萬美元，然而當時東京週邊的大建設花費超過六十四億美元，可見日本政府透過東京奧運，想要將東京重新建設起來。
除了大建設以外，還要建立起新的意識形態，讓日本人的民族自信心重新恢復。「已不再是戰後了！」這個詞彙在東京爭取到一九六四年奧運的前後幾年大為流行。評論家中野好夫在《文藝春秋》發表〈已不再是戰後了〉一文，指出：「對於敗戰的教訓之反應，不論光明與黑暗⋯⋯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敗戰的傷痛必須以更沉潛的形式讓它活在未來。」
世界的焦點
戰前日本侵略亞洲國家的理由是想要打造「大東亞共榮圈」，發展出亞洲為主的共同體，抵抗歐美國家為首的發展與意識形態。然而，戰後日本以另外一種型態，讓全世界看到日本。奧運的主角代代木競技場，日本沒有考慮聘用國際已經成名的建築師打造場館，而是用本土的建築師，嘗試做出一座結合傳統文化與現代科技的全新建築。由丹下健三所設計的代代木競技場，嘗試在一百二十公尺長的空間中不落柱，創造出遼闊的空間。宛若吊橋般的造型，展現渦形螺旋狀建築的流動感。後來得到國際奧委會（IOC）的特別功勞獎，在奧運歷史上可說是空前絕後。
透過大建設，在硬體上完善了，再來就是心理上的重新打造。奧運聖火的傳遞者是早稻田大學的學生坂井義 則點燃奧運的火焰。為什麼選擇坂井？原因在於他出生於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也就是廣島原子彈爆炸的那一天。所以，東京奧運也有走出戰爭、邁向和平、終結二次大戰的記憶，邁向新時代的意味。
1964 年的東京奧運的確是一個時代的轉變，日本徹底離開戰後的貧窮社會。1967 年日本的經濟規模超過英國和法國，隔年超過西德，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直到近來被中國超越為止。當年的東京奧運是日本從貧窮走向強盛的象徵，甚至在後來《讀賣新聞》票選「最能代表昭和時代的大事」時，東京奧運贏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成為昭和時代最具代表性的事件。
從昭和到令和
從昭和走到令和，日本在今年即將舉辦第二次奧運，概念和背景，還有想要達成的目標已經完全不同。對比 1960 年代的日本，半個世紀之後的東京奧運，首相安倍晉三也想要重現當時的榮景。安倍晉三的外祖父岸信介正是帶領東京爭取 1964 年奧運時 的首相，安倍帶領東京再度舉辦奧運的象徵意味很濃。
從岸信介到安倍晉三，期間經歷了昭和和平成時代。東京奧運之後的昭和年代，雖然歷經了幾次經濟衰退，還有美日安保條約所引發的社會大規模抗爭，但直到 1980 年代。日本長期的經濟榮景造就了盛事的繁榮，還有當時全世界都在吹唪「Japan as Number One」。
昭和時代可以說日本人都發大財，當時每年有一千萬的日本人出國旅行，據說東京市中心皇居的土地價格可以將加州買下來，且股票一路上漲。以前日本人想要用武力征服亞洲，讓世界屈服。從戰後到 1980 年代，日本人用錢傲視全世界。
1989 年 12 月，日經指數達到了最高點，同年一月，裕仁天皇駕崩，昭和時代結束，開啟了「平成」。不僅年號改變了，整個日本社會都跟著轉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平穩，然而嚴峻的社會問題卻考驗著日本。從 1990 年代開始，快速擴張的「泡沫經濟」崩潰，隨之而來的是長達二十年的經濟衰退。還有因為平均壽命延長所造成的「老齡化」社會，下一代的出生率又急速下降形成「少子化」的社會。
經濟不再成長，人漸漸變少、變老，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被中國超過，對於未來感到悲觀。隨著安倍晉三的上台，經濟局勢似乎有點好轉，持續連任的安倍成為日本在位最久的首相，代表人民相信他所帶領的方向。在這樣的時代中，2020 年的東京奧運想要給日本和世界什麼樣的想像呢？
一起邁向更好的未來
「一起邁向更好的未來」（Be better, together うえ良⑧未來ゝ、巛✽�炩i✽⑩）是 2020 年東京奧運的標語。對於未來社會，什麼是更好的事情？其實蘊含的理念是「永續發展」的想法，由此概念訂定出五個具體目標，其中和奧運最有關係的就是抑制二氧化碳排放和資源的管理，具體落實在奧運新場館的設計變更案。
本來新的奧運主場館要由伊拉克裔的知名建築師札哈哈蒂贏得競圖比賽，卻受到排山倒海的批評，主要是在外觀的設計，還有花費過高引起爭議。首相安倍晉三後來指出建築的量體太大，而且無法與週邊的環境協調，且大大的超出預算為由重新競圖。
2019 年 12 月完工的奧運主場館改由隈研吾所設計，相較於前案的龐大和厚重，落成的新場館以「生命之樹」為概念。從日本古都奈良法隆寺五重塔的垂木為靈感，設計融入周邊的景觀，與明治神宮的外苑的棒球場還有內苑的森林相互襯托。引入光線、降低碳排放，運用大量的木材表現出日本傳統的建築元素，並且採用四十七個都道府縣而來的木材，具體的呈現全民共同參與場館建設的理念。
除了奧運場館的設計以外，日本政府嘗試透過奧運推動社會的整體突破。「Society 5.0」的想法以能源改革、先端醫療、智能汽車、減碳和產業的智慧化等議題，創造新的智能城市，讓奧運期間，來自全世界不同年齡、性別、族群和階級的人都能感受到科技所帶來的舒適與便利。
奧運長期以來都是國家展現民族自信心的手段，2020 年的東京奧運不再只是民族自信心的宣言，當日本人口變少、變老，經歷長期的景氣衰退，面對下一個時代，我們所需要的不再只是高度擴張時代的驕傲、自信和鋪張。我們需要的是運用科技一起思考未來跨越文化和國籍的方法，一起走向下一個世代的藍圖。至於日本人能做到什麼高度？就讓我們拭目以待的迎接這場盛會吧！
【文｜胡川安】
作者、編者、「華文朗讀節」策展人、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編著十餘本書。
更多「2020東京奧運」 精彩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0年1月號（NO.4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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