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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與幻夢－談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一劇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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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中國文學電子報第第二三一期 主題：情與幻夢－談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一劇中的癡迷況味與覺悟 摘要 本文主要是以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作為討論的對象，旨在於對於以文人軼事為主題所作的劇曲，而透過蘇軾軼事的書寫，揭示千古文人乃至元代士人的生命意識。由全篇劇本談蘇軾貶摘黃州後，因緣巧合欲用計迫使佛印還俗共赴宦場，為黎民蒼生分憂，但反遭佛印計設，於夢中與花間四友歡情一場，而夢醒時分方覺南柯一夢，後覺紅塵俗事、功名利祿、風花雪月乃是一場空；其中文人對理想功名的癡迷況味，佛家禪理的諸法皆空等二元結構成就千古文人的精神世界，而探究〈花間四友東坡夢〉中文人的癡迷況味與覺知則為本文的重心所在。 一、前言：探索的人生－概說〈花間四友東坡夢〉 「因情成夢，因夢成戲」－湯顯祖 若論元代曲體之發展，無論是散曲或是雜劇，其根本的原型皆在於面對政治上的不得志所發出的一聲悲鳴，或言出世的逍遙精神，或談現實環境與命運的乖舛等，出世與入世的矛盾依舊存於文人的心中，即便關漢卿以風流自居與「當下哲學」的復辟再興，尚不能澆熄文人心中的鬱結之氣，故終在飲酒享樂之外，另闢一徑言自身的愛恨嗔痴，而心繫創作。故久讀則覺劇曲主題若是言文人軼事者，大多隱喻作者自己的一些想法，其中記載無數志士仁人的追求與探索，努力及其失敗。故而在此類劇本中所談及的，是元代文人的癡情結晶、幻夢的自我映照、理想的憧憬、與覺悟的歷程。試看〈花間四友東坡夢〉中之唱詞 【月兒高】漫折長亭柳，情濃怕分手。欲跨雕鞍去，扯住羅衫袖。問道歸期，端的是甚時候？淚珠兒點點鮫魚肖透。唱徹《陽關》重斟美酒，美酒解消愁。只怕酒醉還醒，這愁懷又依舊。（第二折唱詞） 面對生命的離愁選擇以美酒當歌的逍遙自適，蘇軾風流的形象可謂浪子的灑脫，但一方面對酒當歌，一方面仍心繫別離愁苦，正如李太白所言「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為不醒而千杯買醉，卻換了個千杯不醉，欲說還休之際，卻也重斟美酒，雖無曉風殘月，卻有萬古同愁，其文人身陷塵世矛盾離愁之感，可謂痴迷況味。 【鴛鴦煞尾】從今後識破了人相我相眾生相，生況死況別離況，永謝繁華，甘守淒涼。唱道是即色即空，無遮無障。笑殺東坡也懺悔春心蕩，枉自有蓋世文章，還向我佛印禪師聽一會講。（第四折唱詞） 在生命離愁之外，另以覺察人生如夢，抑或是夢如人生，看透痴迷本是一場幻夢，而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中，更有佛家禪理於其中。本心看透，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且聽自身玄理的呼喚，還其本心之空靈。於此，佛教勸世文學可謂也，其不同於其他以蘇軾貶謫黃州為題的劇本，皆言文人貶謫之苦，羈旅行役之悲，而此劇轉之以佛家出世之精神，以化解惆悵之苦，此即是〈花間四友東坡夢〉不同於〈蘇子瞻風雪貶黃州〉等劇之處。 再者承上論述，其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正是此以佛家出世精神所書寫的劇曲，藉千古蘇軾談元代文人，其書寫出一般文人對於功名的痴迷況味乃至看破紅塵的大徹大悟，因此顯其自我追尋的省思，是故多有「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則為本劇藉蘇軾貶謫黃州而杜撰以尋訪佛印之事，言仕途乖舛之人何以將自身立命於天地蒼茫之間而自詠其況迷詩意做一詮釋。最後，一切終歸幻夢，終歸自身的追憶，而還諸天地。 承上所論，元代曲體的形成存著兩種基調，一是執著於現世、纏綿悱惻的癡情與風流浪子的玩世不恭，另一方面則是俯視塵凡、超曠空靈的幻夢。癡情或許非僅是癡迷，痴迷者蠱惑人心，使人心猿意馬而不能自己；痴情者，博愛乃至摯愛的眷戀。幻夢更不會是幻滅，而是一種尋幽探冥的思索。因而對理想的熱望，對未來的憧憬，對現實的悲憤，對人生的執著，對一切功名，對文人對於家國憂思的旅夜抒懷，對「生命何似」的探索激發了文人痴狂的激情。因而在劇中，蘇軾即便貶謫黃州，依舊處心積慮用計欲使佛印還俗，為國解憂。這也說明了文人的激情歷經數百年而長久不衰而成之為風骨，亦是在佛教禪宗的萬法皆空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超越中，體悟人生之玄思冥理。 而當面對理想熱望的迷惘，未來憧憬的渺茫，現實感憤的無力，人生執著的苦悶，前途探索的徬徨，則構成元曲的基調，亦是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的 主要格局，我們或許能如此說，這是文人沈重的心靈寄託，是抑鬱呻吟的發洩。或許如果將時空範圍拉大至現今，痴迷況味與覺悟的矛盾仍是今日人類謳歌的主題，結果其禪學頓悟超脫之理仍未給我們什麼答案，前進的終點亦是起點，理想在現實中破滅而又彌平，這都讓佛印對蘇軾一言給說中了 難道舌為安國劍，詩作上天梯。你受了青燈十年苦，可憐送得你黃州三不歸。（第二折） 這怎不使癡情一轉為幻夢，幻夢中鎔鑄著癡情呢？這是值得思索的，概說於此談元曲之基調，仍言〈花間四友東坡夢〉的痴迷況味，正是因為這方是千古文人同愁之所在，佛家雖看透紅塵俗事，卻也說不準為何中國文人心存以痴迷況味的憂思，卻志繫逍遙而談快意人生的境地，這些或許可從〈花間四友東坡夢〉看出一些端倪。更為湯顯祖所說「因情成夢，因夢成戲」之故，言文學產生於幻夢，而幻夢根植於情感之故而致。 二、追憶的聯想－關於〈花間四友東坡夢〉劇本情節的若干想法 （一）以文人軼事為劇本的情節合理化與主軸劇情的探索 從構成的層面來看可以指出元人雜劇最現著的特徵即是很好的地保持了事件發展的合理性，遵循了人生的真實。本來雜劇是好奇心的對象，無論是作者還是聽眾都充分地意識到這一點。雜劇的另一個名稱是「傳奇」，就是源自於此一原因。雜劇展開的事件常常在某中意義是「奇」的，具有與日常生活不同的緊張感，構造和解決緊張的過程常常是合理的，在雜劇中展開的事件一方面是異常的，另一方面又具有作為現實生活中可以理解的真實感。【一】 －吉川幸次郎 我們從而可以發現吳昌齡的〈花間四友東坡夢〉劇本基本上亦如吉川 如第一折之 小官自登第以來，屢蒙擢用，官拜端明殿大學士。今有王安石在朝，當權亂政，特舉青苗一事。我想這青苗一出，萬民不勝其苦，為害無窮，小官屢次移書諫阻，因此王安石與俺為仇……一日請俺赴宴，出歌者數人，見一女子擎杯良久，不見其手。俺佯言道：小娘子金釵墜也。那女子出其手，捫其髻，眾官皆發大笑。安石令俺為賦一詞，小官走筆賦［滿庭芳］一闋。誰想那女子就是 有一故友乃是賀方回，在此為守，留俺飲宴。酒酣之次，山一歌妓，乃是白樂天之後，小字牡丹，不幸落在風塵之中。此女甚是聰慧，莫說頂真續麻，折白道宇，恢諧嘲謔，便是三教九流的說話，無所不通，無所不曉。小官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比及到黃州歇馬，有一同窗故友謝端卿，在廬山東林寺落發為僧，修行辦道，一十五年，不下禪床。此人乃一代文章之士。俺如今領著白牡丹魔障此人還了俗，娶了牡丹，與小官同登仕路。量安石一人在朝，有何難處？當日辭了賀方回，領著白牡丹，訪謝端卿那裏走一遭去來 因其雜劇本身就非是貴族文學，所以在典故及人物的鋪陳中，往往不能過於考究，而要以合理化為上。包含第一折之外的第二與第三折乃至為末折皆將劇情十分合理化，卻又有些許奇異之事的發展，如東坡計設佛印未成，東坡醉酒夢花間四友，松神收回花間四友等情節，莫不奇怪至極，卻保有劇本鋪陳時的合理性，讀之時覺懸疑，時覺趣味，時覺言語譏鋒，時覺「原來如此」此感。詩句意趣莫過於參禪語一段，試看 …道兩句禪語，又叫做偈語：（蘇軾）眉山一塊鐵，特地來相謁。(佛印)急急上堂來，爐中火正熱。…（蘇軾）我鐵重千斤，恐汝不能挈。…(佛印)我有八金剛，將汝碎為屑。…（蘇軾）我鐵類頑銅，恐汝不能爇。…(佛印)將你鑄戊鐘，眾僧打不歇。…（蘇軾）鑄得鐘成時，禪師當己滅。…(佛印云)大道本無成，大道本無滅。心地自然明，何必叨叨說…（第一折） 其禪師與蘇軾的一來一往間，竟將儒者風骨與佛家意境統合，正可見作者吳昌齡的文學造詣，其若以詩句排列，即為「眉山一塊鐵，特地來相謁。急急上堂來，爐中火正熱。我鐵重千斤，恐汝不能挈。我有八金剛，將將汝碎為屑。我鐵類頑銅，恐汝不能爇。將你鑄戊鐘，眾僧打不歇。鑄得鐘成時，禪師當己滅。大道本無成，大道本無滅。心地自然明，何必叨叨說」而得一禪詩，其將儒者風骨視為一我執，佛法禪理要將我執斬斷，但我執即人面對生命的堅持，何來如此容易消滅，即便是千錘百鍊，終也不是所有人皆能頓悟成佛，但天地何言，大道何言，但只有還其本心尚是。此一禪語，於我更是當頭棒喝，人生本無多少事，不過是人攪和而已。在此將禪理融入劇本中，除見作者文筆之好，更見生命之思考。 因此本齣劇本的主軸，即在蘇軾貶謫黃州，遇白牡丹，訪佛印，蘇軾與佛印對生命何似的辯證，東坡罪酒而夢花間四友，醒時覺悟等數個部分組成。 （二）〈花間四友東坡夢〉劇本原型母題的聯想 如果我們深入閱讀〈花間四友東坡夢〉方會發現其劇本的安排與唐代沈既濟所寫之〈枕中記〉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兩篇其皆以夢為使主人翁獲得他們心中認同的事物，如〈枕中記〉中的盧生獲官，妻貴族女，歷任顯要，飽享人世榮華富貴；而〈花間四友東坡夢〉中的蘇軾亦有花間四友相伴飲酒，快意人生。但卻又在夢中使之體悟失寵受辱的辛酸滋味，如盧生之貶謫，松神將四友帶走。而醒時又同時有所覺悟，盧生謂之功名如虛名，蘇軾則言色相皆空。其勘破世情後覺察人生，面對之前的經歷確有如南柯一夢，各有所失，亦各有所得。 其實，人生如夢，或言人生如夢一般短暫，這是古代許多哲人的共同感慨，莊周夢蝶，夢與人生，誰能說準孰是孰非；杜鵑啼血，夢與理想，誰能勘破色相皆空。兩者的共通或許我們能將之視為文學中的往事重現，以一種追憶的聯想，那麼人生的愛恨嗔痴，理想的痴迷況味，是如盧生的勘破，還是蘇軾的禪理自持，這是人性的典型，是人的選擇；老人給盧生一枕，佛印予蘇軾一夢，顯示不過是人必須由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即便是唱著尋找的悲歌，即便心中知道自己不是為了尋找什麼，無論是浪跡天崖，還是放情海角，還是僅是想走一走而已，走就可以拓展自己的眼界和擴大自己的生命而已，我愛，因而我沉思。即便選擇不頓悟而選擇一條完成理想的路，即便荊棘，只為那「千種風情做染心，流佇凡塵也應該」，那又何妨！或許孤寂，或許痛苦，或許皆是空，但我不在乎，留有一身儒家的風骨、風流自適的傲氣，在羈旅行役中終將明白舉起與放下其實是一樣地自在。 自此，劇本情節中其所揭示的出走、追尋乃至頓悟的歷程，一如青春歲月的年少輕狂，如劇中蘇軾，枕中盧生，那望不見山頂卻熟知有彼岸，那休理棲息，只管飛翔的豪情壯志，而後夢一場，覺時，方得「別時容易」的箴言，體悟天地有大理而不言。 三、出世與入世的尋事訪跡－〈花間四友東坡夢〉的玄想 （一）以蘇軾為主軸劇本的書寫意涵 一個人的生命歷程，無論從表面上來看是如何的雜亂無章，其實卻是一個自身協調與和諧的整體；他有著某一確定的發展方向，也包含著某一種予人啟發的意義－整個一生簡直就是一部構思極微巧妙的史詩。 －叔本華 從吳昌齡以宋朝蘇軾的事跡作為劇本的主軸時，即隱藏著對蘇軾生命情懷的感悟，而我們終究明白，一個人的生命史組成，往往由許多層面所構築，於是於詩詞中所見的風流蘇軾是真，於文章議論中所見的文人蘇軾是真，蘇軾眼見王安石以青苗擾民而發批判是真，那貶摘不得已的憤懣是真，最後的頓悟亦是真，所有的真情糾結成現世的矛盾，成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而讓千古宦場文人傳唱至今。於此，吳昌齡寫出了一種根植於文人心中的愛與恨，跟著一同吟頌著蘇軾的「有情風，萬里捲潮來，無情送潮歸」（八聲甘州）而化作蘇軾自唱的 【耍孩兒】想東坡曾受金蓮寵，直恁般癡呆懵懂。則去那樹頭樹底覓殘紅，恨不的添一對照道紗籠。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這聰明成何用？本待要醉魔佛印，倒做了寤寐周公。 人事一切，本是機關算進；功名利祿，如夢一場；誰能說準孰是孰非，孰優孰劣，夢覺醒時總一場空，其機關即便算盡，面對人世無常，豈一句「聰明總被聰明誤」可以說盡。況蘇軾於劇中自言：「舌為安國劍，詩作上天梯。」面對國家社稷，面對家國憂思，蘇軾看似仿太白「以劍掃之」的輕狂與那子美初入世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凌雲志，其中更有多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說穿多少千古文人志士的心酸。出仕的志得意滿對比之貶摘的「可堪孤館閉春寒」，文志士一口氣嚥下所有的痛楚。總不如佛家的看透，佛印在此部劇中所代表的意義，即是在千古文人的愁思斷腸之際，提挈出佛學禪理的觀照，而顯其人世幻夢之感。佛學禪宗，終歸一理，人世幻夢，色相皆空。既言萬法皆空，人世滄桑亦是空；癡情，理想，功名、一言以蔽之：空！空！空！ 試看松神對蘇軾所言： 【堯民歌】奸笑你端明學士忒汰朦朧，全不想酒闌人散夜將終，怎還許花間四友僻從容。東坡也，不須埋怨我大夫松，這的是禪宗，禪宗，都歸一個空，只柯那伊蒲供。(松神趕四友下) 縱然是中國千古文人的生命境地即為一場悲劇，但悲劇亦是夕曛微茫人間的清磬，而悲劇人物往往是時代高峰上把酒問天的詩人，他足以睥睨一切的鄉愿，他足以開拓萬股的心胸，靠著悲劇的啟示，人類理性得以清醒地照見人間的缺憾，從而激揚起起追求真善美的精神，喚起道德行動的勇氣，探向茫茫廣袤的時空，以敲問人存的真義。但此劇本就不是探求千古文人的悲劇意識，所謂禪宗玄理不過是人間清磬的另一種形式，是在悲傷情感的真實痛楚下，對人類指引的一條幽徑。而面對人間歡情的難以割捨的我執，文學本是一些的風花雪月，佛印以佛法說理，卻也道出了千古文人的些許痴迷況味，試看佛印唱詞： 【梅花酒】呀！你從來有些技癢，你從來有些技癢。正夜靜更長，對月貌花龐，飲玉液瓊漿。一個個逞歌喉歌婉轉，一個個垂舞袖舞郎當。只教你似劉伶怎惜的酒量？似李白怎愛的詩章？似周郎待按著宮商？似宋玉待赴著高唐。 在生命的抑揚頓挫，於人事的歡情享樂中，人們只知給自己沉重的肉身尋一個寄寓之所，甚至為這肉體鑄造金碧輝煌的殿堂，但鮮少有人意識到，給心靈尋找一個可以安居，可以自由思索與勘破紅塵的處所是何等的重要，理想根植於自身尋找的我執，故而千古騷人墨客，灑酒江上，恣意人生；雖得快活，但實為憤懣；其淚縱橫，其文詠歎。「你從來有些技癢，你從來有些技癢」佛印這話說得好極了，說的正是千古文人的機關算盡，算盡風花雪月的恣意快活，算盡家國憂思的捨我其誰，算盡千古一歎的老淚縱橫。 至此，〈花間四友東坡夢〉從客訪佛印到蘇軾的夢醒覺悟，言明了文人旅夜抒懷的另一種形式－於生命旅館中俯視紛擾的紅塵，眼見隔心的門扉，忽覺如寄的人生於一框息肩的窗櫺；風雨濁酒的激揚過後，露橋聞笛的微茫歇盡，寧靜的三維空間恰是疏煙淡日的孤館，沒有生命無垠的牽掛，沒有理想徒然的僵鎖，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院落是滌蕩肝腸的淨地，日夜繞梁的是隨緣隨盡的叮嚀，叮嚀背負滿匡我執世味的過客，舉起與放下其實是一樣地自在。 （二）入世與出世的玄想－〈花間四友東坡夢〉中儒禪交融的文化意義 綜觀整部中國文學史，我們可以如此說，中國的文學藝術，總是在固守著古典美的彈丸之地的同時，創造著、表現著、憧憬著審美的最高境地。所謂古典美，或許更是追求一種人格美，一種旨在說明人應該有如何的精神境界，也是以儒家文化為宗的人文美學，進而美是倫理人格中的感性體現，是蘇軾的風流，他的放蕩不羈，他的浪子形象，更是多少寓多少儒家血淚的墨痕下，寫出的一部史詩，他的浪漫使得無情的官宦世界從而我們觀看此劇至今，其顯示皆為入世與出世的兩種典型的對話，一是以蘇軾為代表的儒家文人形象，一是以佛印為代表的佛家禪宗形象，儒家以兼善天下為己志，佛家以圓融自持為境界，是故兩者雖有鴻溝，在生命情懷的辯證中，卻有意無意地為著兩者形成交融的可能，同時兼有入世的拯救與出世的逍遙，或許更能為吳昌齡此劇作一註腳。其中佛印看穿蘇軾設計使之還俗，自言 【梁州第七】本待要去西方脫除了地獄，我怎肯信東坡洩漏了天機。半生苦行修持力，把心猿鎖閉，意馬收拾，由他閑戲，任你胡為。端的個幾番家識破皆非，一心要只履西歸。枉了你玉人兒嬌滴滴待楓葉傳情，排下個迷魂陣香馥馥似桃花泛蕊，攪的個選佛場亂紛紛做柳絮沾泥。怎知俺九年面壁，蚤明心見性蒲團底，到今日出人世。笑你個愚濫的東坡尚不知，也只是肉眼凡眉。 所有儒家兼善天下之語，就佛家看來，不過是心猿意馬，倒不如參法修禪為上，況人世迷茫，怎不知凡塵俗事乃為空，笑而稱「肉眼凡眉」，寓禪宗空理於儒家教義之上，顯示出在元人的精神世界中，那傳統的精神猶在，但入世的頓挫讓生命自己尋求了出口，轉而投之以彼岸的空茫。或許是人世的蒼茫無奈讓人於不自覺中轉折成一種空靈的生命情懷，吉川 更進一步地談，其實中國文人所要追尋生命的自由飛躍本質上根植於對經世濟民傳統的憧憬；是故，蘇軾貶謫黃洲是楔子，文人生命的儒道辨證方式其此劇的主軸，雖掛名佛家禪宗言入世出世之玄理，但實質上，即是儒家謂入世的拯救，與道家言出世之逍遙的對話，因而透過劇曲，穿過人物對話與情節的鋪陳，由事入理，顯其二元文化的價值，由事入情，正是文化價值向內的注視。因而綜觀全劇之思考，即在於生命的自由，自由者，佛家禪理謂之空，儒家倫常謂之仕，但自由一詞，若由希臘的字源學來看，即希臘文化對於自由的詮釋而言，自由（elewthheria）的字源本是eleutheinhoposero，意即隨心所欲地移動，所以自由毫無意問地被理解為行動的自由。進一步詮釋即為一個人如能隨心所欲地行動，他就是自由的，而將「我能」取代「我希望」成為行動的準則。但文人的風流才性與家國憂思總為箝制心靈的自由，直至夢中驚起，方得人世之理，是謂杜子美詩言：「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之情，於吳昌齡之手，乃托東坡醒時自唱： 【耍孩兒】想東坡曾受金蓮寵，直恁般癡呆懵懂。則去那樹頭樹底覓殘紅，恨不的添一對照道紗籠。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這聰明成何用？本待要醉魔佛印，倒做了寤寐周公。 【煞尾】聽著這疏刺剌枕畔風。響璫璫上鐘，被誰人驚回一霎遊仙夢？我笑你個殢酒色的東坡，直睡到紅日三竿，恁時節懂。 於前佛印有言「凡事皆空」，到今東坡自唱「聰明成何用」，顯其文人自覺於夢醒時分。人事無常，機關算盡，倒換了個「猶恐相逢是夢中」的癡情之語，但始終蘇軾是通達之人，即便是直睡到紅日三竿，恁時節懂，到也是十分明白地，且不論劇本何云，蘇軾詞中有「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那逍遙曠達之形象，卻也比此劇所書寫的風流浪子來得高明。若說中國文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乃為悲劇意識，完成的是蒼茫永恆的悲壯，絕不稱得上是高明。高明若老子之言返璞歸真，若莊子言逍遙自適，即是在人生之初的悲泣，從漂泊人世的瞬間，嚐著官宦浮沉的苦汁，想到那海明威所寫的屈力馬札羅山上那隻豹子的孤傲與追尋。 四、癡情總歸幻夢－生命何似的解答 真正的語言藝術－不論是文學，敘事歷史，文人軼事、故事與傳說，皆注定於夢之後誕生，亦注定是現實意識的展現。夢是溝通「想像」與「思考」之間的一個橋樑。我們可以說夢是原始的「文學想像」，也可以說「生命思考」是夢的現實顯現。想像的本質與「思考」一樣，為了解決生命矛盾的實踐，特別以看似「荒誕幻想」的方式解決矛盾。於是文學形式的書寫與敘事性的紀錄以兩種不同的途徑創造實踐，「思考」實踐與實踐「想像」。這即是人類的夢與實踐性。從而我們可於此劇中觀看蘇軾生命形式的困頓與風流放蕩亦可以了悟佛印看盡紅塵俗事的莫不染心，兩者雖迥異，但生命的基調卻同為「夢裡已知身是客」。而同對人世蒼茫而感生命何似的提問殊異，正可見性靈之殊，境界之別。其中分別試看劇中蘇軾見罪於王安石的那闋〈滿庭芳•香靄雕盤〉 香靄雕盤，寒生冰筯，畫堂別是風光，主人情重，開宴出紅妝。膩玉圓搓素頸，藕絲嫩，新織仙裳。雙歌罷，虛云轉月，餘韻尚悠揚。人間何處有？司空見慣，應謂尋常。坐中有狂客，惱亂柔腸。報導金釵墜也，十指露春筍纖長。親曾見全勝宋玉，想像賦高唐 其詞於「司空見慣，應謂尋常」中遙想宋玉千古風流，席中端坐一狂客，其風流自負之情不言自顯；其如孤鷹佇足於世間，自傲於寬廣的天空下的潔淨，浪子放蕩的眼眸中流瀉著一曲孤傲，對這浮沈官宦投以輕蔑的光。「雙歌罷，虛云轉月，餘韻尚悠揚。人間何處有？」人間何有自適之所，茫茫天宇中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只有美酒當歌的放蕩才會接受他的漂泊。這使人想起了那橫眉冷對的西楚霸王，項羽就以凝聚著力的輕蔑，戰勝了帝王事業的誘惑，將孤獨寫成了英雄的千古絕唱。這是蘇軾自我的生命叩問，是迥異於天問形式的叩問，其中生命何似的解答於不言之中，靜想生命、放浪形骸、浪子的生命情懷一轉為遨翔天際的孤鷹，只管飛翔於理想，什麼地方都可以安身。這是文人蘇軾的答覆。 那佛印呢？那佛法禪理的「空」中是否蘊含著「直需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的」的驚覺呢？是否在驚覺之後，於鏡中看見的自性是完整的，非是舊事的碎片，也沒有無謂的裝飾，這是生命的夢，也是夢的原型。試看佛印自唱： 【黃鐘尾】那學士呵，你才高世上誰堪比，我教你直睡到人間總不知。柳也只要你迎過客送行人，開青眼腿黛眉，伴陶潛的見識。竹也只要你搖龍頭擺風尾，敲翠節弄清音，引王猷的興味。桃也只要你烘曉日渲朝霞，飄紅雨笑東風，賺劉展的旖旎。梅也只要你散冰魂呈素魄，欺凍雪傲嚴霜，膩何郎的嫵媚。不許你撲剌剌驚破他一枕晨雞，只要你四人呵，美甘甘迷著他南柯夢兒裏 月盈缺，人聚散，凡間紅塵總為空；一夢覺南柯，直睡人間總不知。佛印看破紅塵，總為空理，但其蘊含多少的取捨與放下，言人間美好如「迎過客送行人，開青眼腿黛眉，伴陶潛的見識；搖龍頭擺風尾，敲翠節弄清音，引王猷的興味；桃烘曉日渲朝霞，飄紅雨笑東風，賺劉展的旖旎；散冰魂呈素魄，欺凍雪傲嚴霜，膩何郎的嫵媚。」但總覺是夢一場，雖不許一語道破，但箇中滋味卻是各有體會，生命如飛鴻，雖飛翔，但只為潔淨的天空，為了遠離世間的喧囂與聒噪。 生命何似的提問，蘇軾以風流浪子言千古文人愁，佛印藉佛法禪理談紅塵凡間癡，總結於〈花間四友東坡夢〉的一夢驚覺。是故生命何似的對話仍舊於儒佛之間，蘇軾與佛印的禪語之中，明白地揭示著一個信念：一個以志士仁人為己志的文人，他要燦爛地站立於世界之前，首先應是要乾淨的，而要保有自身的潔淨，最好先喝一杯仁堅的苦汁。從而與讀者，觀眾繼續談著千古，現世與未來的文人生命情性。 五、結論－修身自持與快意人情：文人精神世界的二元結構 行文至此結論一章，我們可以明白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基本上以蘇軾為主角，藉書寫文人軼事抒人世功名利祿，風花雪月總為一場空。即是在蘇軾以文人之姿下貶黃州卻處心積慮計設佛印還俗卻反遭佛印開化，文人憂國憂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面對生命的困頓，即以儒家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自勉，但生命的自由與自適或因時代，或因性情而多有不同的境遇，孔孟成聖，老莊為真，歷來人物或有英雄、梟雄之別，文人、雅士之稱，況亦有孤臣孽子、風流浪子；其所賦予我們的，即是以一種天問的形式，直訴著我們何時才能追求一種田徑的生活，而非是心裡的激盪；有著「當下即是」的覺知，而不再有戲劇性的衝突場面。 當世界太激情，就需要覺知的冷靜；當大道理太多之時，則需要瑣碎的觀照，大道理多大麻煩，魯迅所謂禮教吃人即是。小瑣碎則正見人品。若〈花間四友東坡夢〉中的浪子蘇軾，一夢覺起，則知人世蒼茫的「空相」；又如千古文人，詩佛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自適，詩仙李白一醉方休的形象，詩聖子美那「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的自我叩問，無不在生活中拾起瑣碎而成其為境界。「繁華落盡見真淳」是生命共同的讚嘆，生命的闕憾是常態，於花開的偶然中，我們一如千古蘇軾，學習體會「闕」的常態，與「圓」的偶然。 人類或因千古聖賢的教化中，已能在安定的大地上行走，向「永恆不變」的高山仰視，在平靜的水上垂釣，於木造的的屋中居住，在溪畔中歇足。人類與自然之間的和諧，是多麼地可羨。則理想、熱情、憧憬與夢－每一個生命佇足的角落，莫不是一個接納、轉化，及傳送生命之流的會和點，其恰恰皆是宇宙殊網的一個環節。如佛印與蘇軾所言甚是，試看 【收江南】呀！這的是主人情重出紅妝，怎做得司空見慣只尋常？不由你不坐中狂客惱柔腸。一句句對當，一句句對當，總不離一曲［滿庭芳］。(東坡云)佛印從來多調笑，到被花枝誇俊俏。(正末云)高燒銀燭照紅妝，燈光不把自身照。 於此，佛印以夢覺蘇軾，蘇軾以自身覺知一切方為一場空。浪子於此變成生命的過客，如 綜觀全文，大體而言我們能以修身自持（此不只言禪理的領悟，還有儒家理想典範的塑型）與快意人生為文人精神世界的二元結構為〈花間四友東坡夢〉做一註腳。且能知悉於文人的精神世界除儒者的風骨外，仍有禪理逍遙的追求，且二種看似截然不同的生命情調，構築成士大夫追尋的主軸，因而對其而言，生命是浪漫如風花雪月，自然若落紅流水，愜意似藍天白雲；凝重哲理的辯證，金戈鐵馬的激情，人生詠歎的思索－只要是以一顆有情之心，將真實感受編織成一個方圓，那便是逍遙，便是自由，便是文人意志中的追尋，更是生命的圓融自在。吳昌齡的〈花間四友東坡夢〉所紀錄的，即是以千古蘇軾的軼事為主，側寫文人意志的二元書寫－即入世的拯救與出世的逍遙兩者構成的精神世界。 六、附註 【一】參閱張哲俊著《吉川幸次郎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4）頁295 【二】此文詳見陳義芝主編《劉再復精選集》（台北：九歌出版社，2002）頁289∼290 七、參考書目與篇章 1.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會主編2000，《古典文學，第十五集》，台北：台灣學生書局 2.張哲俊著2004，《吉川幸次郎研究》，北京：中華書局 3.陳義芝主編2002，《劉再復精選集》，台北：九歌出版社 4.叔本華著韋啟昌譯，《叔本華思想隨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5.劉小楓著1990，《拯救與逍遙》，台北：風雲時代出版公司 6.卡西勒著，甘陽譯1990，《人論》，台北：桂冠 7.荷爾梅斯，崛岡知妙合著徐進夫譯1990，《禪意畫藝》，台北：文殊文化 撰文者：沈政威／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碩士 版權所有，欲轉載文章，請徵求電子報的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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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站活動：尋詩詞中的色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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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網友明月提供一個有趣的小活動，遙光覺得很有趣，於是提供給大家參與。倘若覺得時程太趕，可以於底下網址回覆，遙光視情況調整，請大家踴躍發表。 活動標題：尋詩詞中的色彩 活動時間：即日起至９／３０止 活動說明：尋找清代以前古典詩詞中的色彩，點出自己發現的特色，可以是最華麗，可以是最豐富，也可以是最具感染力或象徵力。 活動方式：回文提供以下文字－－ 1.詩名／作者： 2.詩的內容： 3.色彩特色： 獎勵：活動截止後，邀請大家投票！選出寫最好的前三名網友，致贈明月的畫作。 備註：發表不限一則，但如同時有許多首獲選，擇一提供獎勵！另外，有任何未盡之處，隨時公告修正！ 參與連結：http://www.literature.idv.tw/bbs/read.php?tid=7994&keyword 傳統中國文學：http://www.literature.idv.t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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