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學校的教師、教授、輔導老師、助人工作者向我詢問,多半是關於親子教養的問題,還有輔導孩子時的無力感。我常看見這些誠懇又專業的人士,帶著一顆求知且熱切的心來,我便覺得深深感動,感動於他們的坦誠,但我也常從他們臉上,看見一種自責與不安。也許他們都是以「專業」人士被人看待,也許背負著他人與自我的高期待,但是卻在教育議題上不如己意,從而產生一種自責之感吧!
因此,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問題,也是個重要的問題。
這個問題也常顯現於我的讀者,他們在閱讀書籍,聽了一場講座,或者上過一場工作坊之後,和自己的生命力連結,有時擁有深刻的體會,在處理教育或人際關係問題時,有了很多改變。然而我們常忽略了,生活是一場變動,變動中我們的處理能力也有恰當與不恰當,而且這場變動不會都如己意,一旦重回慣性軌道,或者遭逢久違的挫折,不止身邊的人會說:「你不是改變了嗎?」、「你不是有學過嗎?」、「你不是專家嗎?」、「你不是應該很厲害嗎?」、「你這樣還教人啊?」,自己內在也會有複雜的感受衝撞著。
希臘神話的故事
我想說一個希臘神話的故事。
希臘有一位天神,具備和善、仁慈與智慧等特質,是多位希臘英雄的導師,也是偉大的療癒者。他是醫藥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老師,也是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斯的祖師爺。
在一次宴會中,英勇的天神海克力斯帶酒助興,造成諸多半人馬人酒醉打鬥。海克力斯在爭鬥中,一箭誤傷了凱隆,那支無堅不摧的箭,本是凱隆送給海克力斯,竟然傷了凱隆,更糟糕的是,箭上還塗有海拉德的劇毒。
凱隆是個不死的天神,能永恆的活著,但劇毒之傷帶來的疼痛超過死亡,而且傷口永遠無法癒合。偉大的療癒者凱隆能治癒所有人,卻無法讓自己治癒,長生不死的他將永遠帶著傷痛,與此折磨永恆共伴,因此而痛苦不已。
當時另一位天神普羅米修斯,為了憐憫世人,將天火偷給了人類,被宙斯綁在高加索山受苦,同樣受苦的凱隆,決定將自己的處境與普羅米修斯交換,讓普羅米修斯恢復自由而自己放棄永生,這樣兩方皆得以解脫。和普羅米修斯交換的凱隆,後來被宙斯升上天,成為天上的人馬座。
凱隆負傷療癒者的典型,成了諸多療癒師的隱喻故事。
我讀這個故事的時候,發現再偉大的療癒者,都有無法治癒的傷痛,尤其是自己的傷痛,但並無損於偉大療癒者的典範。一旦凱隆願意放棄永生的身份,等同於接納了這個處境,他就真正得到解脫,進而成為天上的人馬座。
我們都是一個人
當一個教師或助人工作者,常常忽略自己也是一個人,對自己有更深的期待,忘了對自己有更多接納。
我常常看見孩子,常常在未做好一件事時,對自己有了生氣,這些生氣衍生出愧疚、焦慮與難過,不僅無助於事情完成,更使得情況走向負向循環。若一個孩子能接納自己做不好,不對自己生氣,事情往往會朝正向發展。這樣的例子,最常在孩子讀書時看到,比如孩子的心中常給自己下目標:「今晚讀書3小時。」但是孩子若是未養成讀書的慣性,並不容易在課後靜心用功3小時,總是東摸西摸,半小時的時間便過去了。孩子一旦看見時間過去,未滿足自己給自己的期待,心中便昇起對自己的生氣,衍生出愧疚、焦慮、難過與無奈,就不想在剩下的時間努力,而常走向荒廢的道路。這種情況常成為惡性循環,日復一日地重複,使得孩子養成負向的眼光看自己,也就無心志好好奮鬥努力了。
當一個輔導教師,在遇到教育議題時,更容易給自己高期待,一旦期待未滿足,可以檢視自己內在,是否對自己有生氣?然而這種生自己氣的情緒,常常是幽微而難以覺察,因為早已被諸多慣性應對掩藏。
若是能覺察對自己的生氣,請在心中告訴自己:我感覺自己對自己生氣呢!
那就先將行為停頓下來吧!不會更糟糕的,試試看自己可以忍受狀況糟糕的極限。
接著不妨想一下偉大療癒者凱隆,無法治癒自己傷口的故事,也無損於偉大療癒者之名。並在意識中,試著將自己的角色去除,回到一個人,一個簡單而平凡的人。
讓自己一邊深呼吸,一邊接納自己是一個人,接納自己的情緒(關於情緒,我常建議運用一種5A的模式,就當成SOP流程,每個A跟著做,內容在我新出版的《心教》一書),告訴自己:就先這樣吧!雖然我不喜歡孩子的行為,但我還是愛我的孩子,還是愛我自己呀!
看重與愛自己
媽媽說:「我感覺自己心中,常有清明的洞見,尤其是在閱讀心靈書籍,或者寧靜自處的時候,覺得心靈飽滿。」
那表示媽媽心中有美好的寶藏,這是一般人難有的資源,這份資源媽媽有深刻感覺。這表示身為一個人,是極其豐富的,有非常豐富的平靜,也有情緒暴走的時刻,因此除了接納自己的不足,也要欣賞自己那麼美麗的資源,並且試著在教育狀況中,體驗自己美好的資源。
為何遇見孩子有些言行時,父母情緒會暴走呢?
我的觀察中,在父母嚴厲對待、嚴謹家教、從小規矩長大,或者一路優秀成長的父母,一旦也成長為父母了,當遇見孩子不符合期待,便容易有焦躁的情緒湧上來。父母心中同時不接受孩子的狀況,也不接受自己的情緒,兩股力量的交錯,常常衍生出更大的情緒。
前面提及的神話故事凱隆,一旦放棄了自己的永生,便得到了解脫。這裡面的寓意對我而言,是放鬆對自己、對小孩的期待,試著接受一點兒小混亂,情況就會更好了。
凱隆是個療癒之神,對世人有深深的慈悲。
當他決定放棄永生,不再受這循環的折磨,我將之視為對自己的愛,給自己一份深深的允許,也才能讓普羅米修斯解脫。因此我常常邀請父母,找一個寧靜的所在,深深的呼吸、深深的呼吸,找到心中能夠讓自己寧靜的感覺,讓那種寧靜感擴大,真實的體驗他,接著去想像自己在兒女處境中暴怒的畫面,去看那個生氣且無助的自己。在寧靜中看著自己,將一份深深的愛,在冥想中送給暴怒的自己,去深深的感覺,並且覺察呼吸。
我所提供的,是一個看似制式的流程,但是若能每天冥想一次,那就是看重自己與愛自己的一種實踐,我相信情況會漸漸好轉的。也請媽媽在情緒暴走次數少了之後,給自己深深的欣賞,而不是執著於「情緒怎麼又暴走了」的狀況,那就更容易漸入佳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