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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15 第456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編輯小語 家庭的同志凝視 打開家門 我們的生活更加完整
作家們的記憶群像 台北城內的同愛與文學— 詩人 羅毓嘉 × 散文作家 謝凱特
家庭的同志凝視 打開家門 我們的生活更加完整
臺北畫刊聯合新聞網
▲小玄( 左) 與小銘( 右) 是首批登記結婚的同志伴侶之一,新居中貼滿兩人一路的生活照片。
文-吳亭諺 攝影-林軒朗 圖-同志父母愛心協會創辦人郭媽媽

同婚過後,打開家門,我們對家的模樣有了新的註解。如何理解雙方家庭過去的生命場景?又如何參與彼此的生活現場?大方分享也能成為能量,讓更多有相同需求的人們可以感受、參考並建立屬於自己的相處樣態,生活將從此開展不一樣的樣貌。

小銘與小玄是台灣去年同婚專法通過後,首批登記結婚的同志夫夫。兩人在大學時期相遇相戀,至今已有13 年,小玄開朗奔放,小銘內斂沉穩,個性不同卻非常互補,而後他們更開始經營粉絲專頁,記錄兩人婚前婚後的生活與經歷,大方分享日常相愛的模樣,傳達給其他同志伴侶及家庭,每個人都擁有迎向幸福的權利。

幸福的模樣看似一帆風順,實則經過多年的耐心陪伴與努力。兩人都生長在單親家庭,但相處方式不盡相同,小玄與家人總是無話不談,小銘則是從小隨心所欲跟著自己的想法走;在兩人遇到性別認同的人生課題時,小玄從「不能說的祕密」到被媽媽發現,也曾經歷媽媽帶著自己去看心理醫生,直到小玄開始主動將自己的朋友、男友介紹給媽媽認識,也隨著日漸成熟穩重的交友與生活進展,才讓媽媽安心。小銘則因不希望家人擔心,而遲遲不願意向媽媽表明,直到決定和愛人共度一生,小銘才向媽媽坦白,沒想到媽媽只靜靜地回道,「你跟誰在一起我會不知道嗎?」這讓小銘忍不住落淚。

聊到與親人互動、溝通的過程,小銘說,媽媽也曾經自責,擔心是家庭教育出了問題,更煩惱同志婚姻是否有未來?於是他告訴媽媽,「我愛誰,跟你教我什麼沒關係。我們跟所有相愛的伴侶一樣,也都懂得照顧自己。」他也明白家人的擔憂其實都是出自不安與關心。就像所有婚姻相處都需要兩家人一同融入、投入感情與包容,找機會和彼此的家人聊天、用心相處。

長輩對同志議題的不談論,多是源於對同志關係的陌生,需要時間慢慢吸收、轉化,因此同志伴侶們可以試著更勇敢大方地用溫和、同理的方式與親人對話、分享生活,才是了解彼此的最佳解方。像是小銘與小玄兩人就時常分享相關影片與資訊給媽媽及親人,透過理解讓家族環境更友善。

同婚過後 在台北感受更多愛

通過了雙方母親這一關,兩人在2019 年5月24 日同婚專法正式上路當天就立刻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對於兩人的婚禮儀式,家人是否發表意見?小銘說,因為媽媽沒參加過同志的婚禮,也不知該如何參與,於是與小玄兩人一手包辦,在準備過程中適時向媽媽報備、分享,讓家人參與每個步驟,慢慢產生互動。直到婚禮當天,家人和親友們幾乎全員到齊,即便曾經對同婚有所質疑,仍在婚禮當天被溫馨的氛圍打動。小玄說:「這是我們決定辦婚禮最重要的原因,希望家人朋友們就算不了解,也有可能因為參加我們的婚禮,在現場感受到愛是什麼,知道同志伴侶跟任何一對相愛的伴侶都是一樣的。」

兩人攜手以同志伴侶的身分,在這座城市走過好多年,「我覺得同婚專法通過後,在台北可以明顯感覺到很多的愛耶。」小玄說,這是他們從來沒想過會在台灣發生的事。而台北的多元及友善風景,在同志議題因同婚法案端上檯面後,也讓更多人有機會「看見」,也更願意談論,路上擦身而過的人,無論何種性別認同,都成為生活中很自然的一景。

聊到婚後生活是否有什麼不同,兩人除了與雙方家庭有了公開且更緊密的關係之外,也在今年有了自己的家庭空間,家中還多了一隻白柴「小白菜」,像是多了一個孩子,生活更加充實。提起對生活下一個階段的想像,兩人有一個簡單而美好的願望:「如果說同婚是讓同志被更多人看見,我們更希望有一天不再有人注意到這件事,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沒有不同。」兩人希望傳達的並不只是幸福亮麗的模樣,還有走向幸福過程中的辛苦和困惑,只要好好面對每一個願意理解、溝通的對象並給予時間,回過頭看就會明白,一切都是每段親密關係的必經過程。

同志父母 走出自己的櫃子

隨著同志議題發酵,同志人權逐漸受到重視,除了關心同志們所面臨的考驗外,同志的父母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同志孩子常會忽略父母親這個角色,認為父母是個阻力,但其實有父母的支持,應該是更大的助力。」同志父母愛心協會創辦人郭媽媽說。這位別人眼中有著宗教信仰、傳統夫妻觀念下養成的母親,扶持著世俗價值中再「正常」不過的小家庭,直到她的孩子走出了跨性別的路,才讓郭媽媽開啟了對性別議題的認知大門。

郭媽媽的女兒從小就不愛穿裙子、玩「女生喜歡」的東西,並在15 歲那年向媽媽出櫃,郭媽媽雖然震驚,卻也開啟她和先生認識同志與跨性別議題的契機;在網路尚未普及的時代,他們主動在國外網站找資訊、出國購買相關書籍,為的就是能更了解自己的孩子。2011 年她創立了同志父母愛心協會,希望分享自己的經歷,幫助更多同志父母。

對一般人來說,同志們很神祕,但同志的父母更神祕。一直以來,他們接收的同志相關知識多半較少,在孩子出櫃或猜測孩子的性向時,自身遭受的同儕壓力也很大,因此幾乎都不願曝光。為了幫助這些躲在櫃子裡的爸媽,協會目前以個人服務為主,只要電話或網路社群聯繫就可以預約,並配合每個家庭的狀況與期望提供不同形式的協助。

與其躲藏 不如邀請父母一起走過

許多家長告訴郭媽媽,他們懷疑自己的孩子是同志,但孩子卻不願鬆口,該怎麼辦?郭媽媽說,可以不時地告訴孩子,「不管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們都一樣愛你。」讓孩子安心,同時自己也要放寬心,無論孩子如何發展都要好好接受。

在接觸了無數個同志家庭之後,郭媽媽發現,同志小孩不敢出櫃,選擇躲躲藏藏、說謊隱瞞、甚至離開爸媽身邊,這些舉動反而會讓做父母的更為慌張。許多同志常認為「爸媽很難搞」,卻鮮少有人想到爸媽也會有受傷的一面。若孩子懂得換位思考,就會明白父母感受到被孩子拒絕、不信任的隔離心態其實是很難過的。郭媽媽建議,身為同志,不要把自己當成受害者,反而可以把自己當作「老師」,坦率地讓父母了解「我是怎麼走過來,以後又要怎麼走下去」。並且讓父母感覺參與自己的生活,平時也可以多分享相關資訊,幫助他們同步學習。就協會的經驗來看,若有正確管道可以協助父母了解,再加上同志孩子的帶領,慢慢走過接受期,其實八成以上的父母都可以接受。

「同志可以做得更多、過得更好,不用很悲情。」郭媽媽說,每天都採取一點行動,從親近的家人開始出櫃,再到社會群體中的出櫃,就能為自己打造友善的生活環境。一直以來都在台北生活的郭媽媽說,在台北原有的多元教育基礎下,可以思考如何更進一步讓父母提前了解同志議題,例如規畫在媽媽手冊上說明,孩子出生後有10% 的機率會有非異性戀的性傾向;或在學校課程中加入性別教育、舉辦給長輩的交流座談,讓觀念可以在生活中扎根。

同婚專法通過一年,談起協會之後是否有新的計畫,郭媽媽說,「希望未來參與這個團體的人越來越少,因為那就代表同志身分在社會上不再特殊。」無論「愛」的對象是什麼性別,期待我們都能因坦然表達,擁有更多與人相愛的可能。

【完整內容請見《台北畫刊》五月號628期】。

 
作家們的記憶群像 台北城內的同愛與文學— 詩人 羅毓嘉 × 散文作家 謝凱特
臺北畫刊聯合新聞網
▲左:羅毓嘉,詩人,紅樓詩社出身。著有詩集《嬰兒宇宙》、散文集《樂園輿圖》等,曾獲文學獎若干。右:謝凱特,作家,曾任兒童刊物編輯,
文—Ani Syu.攝影—KRIS KANG

同婚合法化屆滿一週年的前夕,回首同性相戀的漫漫歷程,文學始終走得很前面。二二八和平公園裡彼此交換的心情;男校的課堂之間,隱晦幽微的日常動心,都早在台灣的「同志文學」分類誕生前,就潛伏在小說、散文等各類文學書寫中。透過文學書寫者羅毓嘉和謝凱特的暢談,彷彿重新梳理了兩人作為寫作者的創作歷程,也看見他們落腳於台北的性別脈絡與文學啟蒙。

遠遠近近的台北關係

宜蘭人,高雄出生、台北長大,是羅毓嘉對自己的座標定位,「我從小都住在台北市很市中心的地方。國、高中階段家住古亭,當時我念建中,我姐念北一女,後來我姐考上台大,我們全家就搬到台大附近。」因為始終生活在他口中「基隆河以南到公館,淡水河以東到信義區」的「台北市蛋黃區」,羅毓嘉的台北記憶和書寫,熱切鮮明更帶點刺激。

他回憶起1999 年升上高中時,城中的氣氛自由,兩廳院是藝術體驗的開端,穿過植物園就能到西門町約會。那時,建中的BBS上剛成立了MOTSS 版(Member of the SameSex),「有超過十屆的畢業學長,都回去註冊帳號,大家就在上面分享生活。」那算是他接觸到的第一個同志社群。而除了線上交流,那時還在校的建中生也會在中午時段,相約校園花圃前或迴廊上聚會聊天。「然後下課後明明要補習,卻去了二二八和平公園約會。」羅毓嘉坦率地大笑著說,從90 年代的最後到21 世紀初,整個台北都是他的約會聖地。而寫作是羅毓嘉梳理自身的方式,從隱晦的性別摸索,到大方書寫生命中幽微的種種,化為線上的文字、紙上的詩句,緩緩道來。

「建中人都很愛去二二八,沒有真的要去補習的意思欸!」一旁聽著的謝凱特冷不防地吐嘈。如果說羅毓嘉代表著某種城中心的明快感,那謝凱特相對寧靜內斂的特質,就更接近他在〈開車進不了臺北城〉一文中,對於城市疏離感的自陳。

作為土生土長的內湖人,比起五光十色的城市風華,他印象中的台北,更多是浸泡在圖書館裡、遙望著基隆河的彼岸,燈火通明。「以前覺得,內湖是邊緣的,台北車站跟西門町才是台北。後來高中念松山高中,那算是我第一次進入台北熱鬧的地方。」謝凱特認真地描述。於是,遊走在地理與心理意義上的雙重邊緣,他似乎更習慣書寫幽微而深邃的情感,「像我在寫《我的蟻人父親》就是很邊緣的,我爸媽是工人,在台北是很邊緣的族群;我是同志,也是某種邊緣。而這些邊緣族群,不斷地探測,試圖想理解對方的心情,那樣很美、又很迂迴的東西,是我在《我的蟻人父親》中所希望呈現的。」

文學作為性別的啟蒙途徑

看來一動一靜的兩人相差兩歲,其實座落的時代相去不遠。在性別意識不算普及的青年時光中,身分認同對於細敏的靈魂而言,是個需要費力辯證的長期抗戰。「小時候沒有人告訴我們,喜歡看男生的身體,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但是當你意識到,別的男生都在看女生,但你看的都是男生,你會覺得自己很奇怪。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其實你這樣也是很OK 的。」羅毓嘉解釋。謝凱特也若有所思地接著補充,「那時候的學校其實滿封閉的,所以當我讀到邱妙津,先是《鱷魚手記》,再讀《蒙馬特遺書》,我覺得很安慰,因為有一個人也一直在辯證這種『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的狀態。」而這也正是他心中文學的任務所在□給予共感,並且給出一種不同的時代論述。

謝凱特認為,許多的觀念和價值都是被論述出來的,「你怎麼講它,那個年代就會怎麼相信它。我覺得文學就是這樣的一件事,關乎我們如何把一個觀念變得日常、普通化。我覺得拿筆或是說話的人都有某種話語權,擁有闡述以及定義的能力。」時光無法重來,但文學卻可作為一種私密對話的方式,讓人們能藉由詩、散文、電影和戲劇,方方面面地重構同志群像,反覆進行詮釋、表述與深度理解。

而聊起文學作為一種時空的再現,羅毓嘉緩緩地說起自己第一次接觸同志主題作品時的感受,「我高一就看《孽子》,那時候也喜歡去二二八,《孽子》就是在寫新公園(二二八和平公園舊稱)的故事,所以就覺得跟自己很貼近。雖然中間的時空相差了十七、十八年左右(該書出版於1983 年),而且白先勇寫的可能是70 年代末期的故事,實際上我所處的環境可能沒有那麼壓抑,但那個空間就是大家都會分享生活中苦水的地方。」

因為這般穿越時空的共鳴,對羅毓嘉來說,與其把這些作品化約為「台北同志文學」的範疇,還不如好好享受這些歷史場景在文學和現實脈絡中交互參照的樂趣。「文學留下了時代的某個場景,當你進入場景時,能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再詮釋這個空間,這是我自己覺得文學的重要意義之一。」他的話已說完,但深刻的感觸還在所有人的腦中緩慢發酵。

從自身出發的書寫體例

有人說,他們在為台北、乃至於台灣的同志書寫,但兩人不約而同淘氣地說,寫作是一種成長的自我紀錄,無關乎他者或是外界的任何標籤,「分類和標籤,或許是方便大眾辨認的指南,但是寫作者在創作的時候,沒有人在想這些啦!我覺得我寫了很多都是成長文學,從學生時代到成為上班族;從失敗的戀愛到長期穩定的關係。一直會經歷很多不同的排列,只是我的基礎身分是建立在我是同志、記者、我媽媽的兒子,所以當然會有一部分是關於『我的戀愛對象是男生』這件事。」羅毓嘉認真地分析,接著又一如往常地開起玩笑說,比起同志文學的分類,自己應該比較適合美女文學,或是人妻文學才對。

文學的議題來自於生活,生活源於人本,或許作者與讀者身處不同時空,然而當場景觸動到生活、成長歷程中相近的某一面,故事便能跨越時空,連結起邊緣的、難以觸及的微小議題。謝凱特補充道,「同志議題出現在文學中的時間可能比我們想像得更早,只是用很隱晦的方式呈現,在向田邦子的作品裡,可能會寫到妻子意識到丈夫和下屬有奇妙的關係;到更後來,我們這些作者,願意直接並且誠實地書寫,我會覺得,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分類,但當這個社會更成熟,我會希望這個標籤越小、越不重要,越好。」因為到頭來,生活在這個城市,無論立基於怎樣的性別基礎,成長與戀愛都是如此尋常。「當然,我希望標籤完全消失的那天可以很早到來。」謝凱特笑著說,「不過,我也想跟台北說:慢慢來沒關係,不需要總是給自己考100 分的壓力。」 像是春日的暖陽一般,兩人暖和地微笑回應。

【完整內容請見《台北畫刊》五月號6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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