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5年的4月13日(農曆3月11日),余紹宋在其《春暉堂日記》是這樣記述的:他這天清晨「未明即起,觀清湘畫冊中有一頁寫東坡湖上詩者極微妙,因題其旁云:『全用乾墨能使清靈若是,真不食人間煙火者。』又一頁擬大癡筆法者,亦題云:『此(石濤)云仿大癡筆意,是真能得其神理者。同時八大山人有此境界,無此深厚。』總題其後云:『此冊全用乾筆焦墨寫成,而氣韻極其生動,正不知何以致此,能者固無所不可也。此是石濤畫中另一副手眼,亦係偶然為之。後來程松門諸人專用此法,便覺生趣索然。益知畫道變化無方,非可墨守一法。(石濤)自題有十二葉,今闕其四,不知尚在人間否?想亦用同種筆墨寫之者。』」
余紹宋對於石濤〈東坡詩意圖冊〉的描述令人印象深刻,因為,他提到此冊全用乾筆焦墨畫成,氣韻生動、意境空靈,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不僅是清代專尚枯筆皴擦、簡淡之風的新安畫派畫家(指「程松門諸人」)無法企及,而且就連與石濤並列清初四大畫僧的八大山人都「有此境界」但「無此深厚」,顯見余氏對於此畫十分心儀,並給予極高的評價。
眾所周知,石濤與八大山人同為明代宗室,並且皆以獨特的創造力備受畫壇推崇,兩人之間實難分軒輊,然而,在本套〈東坡詩意圖冊〉中,余紹宋卻認為石濤的筆墨更勝八大山人一籌,這便讓人不免好奇,究竟其魅力何在?再者,此畫冊全用乾墨渴筆畫就,頗不尋常,這在石濤畢生作品中又占有何種地位?也令人想要加以探索。十分幸運地,這套石濤名蹟,目前尚存人間,它們不但被妥善地保存,而且其收藏者亦曾將此畫冊公開展示(2001年,台北鴻禧美術館「悅目──石頭書屋所藏中國晚期書畫展」),同時印行圖錄,讓人得以一睹其風采,並且有機會藉由此畫作之研究,對石濤的畫風以及創作的脈絡有更深入的瞭解。
詩、書、畫三絕的藝術
此〈東坡詩意圖冊〉
現存12幅,其中,第二至第十幅為石濤的九件畫作;第十一幅為畫家題跋;第一和第十二幅則為後人的題詩與題跋。根據最後一幅畫上畫家的自識:「康熙丁巳十二月燈下偶塗十二冊,總用坡公語,漫成一絕,書發彥老道翁一笑。冰輪索我臨池興,盡掃東坡學士詩。筆未到時意已老,焦枯濃淡得新癡。小乘客原濟石濤。」可知此冊作於康熙丁巳十二月,約當西曆1677年的12月至1678年的1月間,是石濤借蘇軾(東坡)詩意,為「彥老道翁」戲筆創作的作品;原畫應有12幅,但目前已流散佚失,僅存其九。
此九幅冊頁分別畫有山水、人物、花卉等不同主題,而以山水為主。石濤在每一幅畫上皆自題蘇詩,或兩句、或四句、或整首,畫中的景物與詩句之間明顯有一種對應關係。在《悅目──中國晚期書畫》圖錄中,研究者傅立萃描述了石濤如何將蘇東坡詩句轉譯成圖畫:
「繪畫的構圖都很簡單,但是畫家以乾筆緩慢擦出的含蓄而韻味無窮的筆觸與質感,以及詩意與形象之間的對應與延伸,豐富了觀畫者視覺與想像之感官經驗多層次的感受。例如,第三幅中,以焦墨擦染岩石,以細瘦的乾筆勾畫蔓生於頹垣茅屋之間的枯草與兩株松樹,充分表達出『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的蕭瑟蒼寒之感。第五幅中,一人臥於敞開的茅屋中,屋外有疏竹數株,除了山石輪廓少許的渴筆擦染以外,畫面天空與地面大量的留白造成一種透明光亮的恬靜氣氛,使觀者意會『寄臥虛堂寂,月明浸竹。泠然洗我心,欲飲不可掬』的詩境。……」
此外,每一幅畫面,無論題詩的內容、字體書風、鈐印位置,也都成為整體構圖的一部分,讓這件精緻的冊頁在詩、書、畫、印的結合上,展現了和諧一致的美感,體現石濤「詩、書、畫三絕」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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