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幼童這事無論如何都很難被原諒。可是其實有個形象不差的人幹過這事,而且在某些文本中被形容是大英雄。
例如我最近在網路上找到了楊思敏版的三級電影金瓶梅,終於看完(以前想看看不到的夢幻神作啊!現在網路上找就有了),在這個版本裡,潘金蓮是個可憐的女子,私心愛著英雄好漢的武松,壞的是官商勾結無惡不做的西門慶,潘金蓮一直身不由己,只能隨著命運(男人)擺布,到最後西門慶荒淫過度被毒死,瓶兒救出她來,讓他和武松團聚,可是宋江卻私下和她說武松是英雄,和她在一起會壞了名聲,要潘金蓮離開。武松追出找到金蓮,金蓮走不掉只好自殺。
在汙泥中開出一朵蓮花。
而武松是這朵蓮花仰慕的太陽。
當然在水滸傳原著小說中不是這樣寫的,大家熟知的是武松得知哥哥被謀害,先是報官,但西門慶是政商關係很好的大商人,動不了他,武松一怒之下,喝了酒,帶把刀,進了西門府,手起刀落,屠盡一家老小連奴僕。最後把潘金蓮的心臟(非隱喻,是生物實體)給挖出來,祭拜哥哥後吃掉。
不管無不無辜,全都殺了,一個人的恐攻就是。
無差別殺人,吃人肉,武松根本有病(精障者?可是武松在做這血案時是有計劃很清醒的。是義憤,如同網路上大家對兇手的義憤。)
如果覺得武松因為是社會邊緣人,失業(其實武松不是無業,是個小官差,官府的約聘人員之類的低等派遣人力),社會性結構(武松無法透過法律途徑申冤),覺得這個悲劇是因此這個社會政商勾結,分配不公造成的,這一切都是政府的錯,其實也沒錯,反正這年頭所有錯都是政府的錯。
或許有人反對,拿武松和殺童兇手類比是錯的。武松有針對性,他的仇人是西門慶和潘金蓮。不過武松多殺了許多人也是事實,除了義之外,還更多是憤怒。為什麼憤怒,因為不公(或者仇女,對潘金蓮得不到的絕望的愛……)。武松是打虎英雄,功夫是有的,所以還能以武勇報仇,但殺童兇手沒有,只能找更弱者出氣。武松多殺的那些其實也是有更多的憤怒無名的部份,那些的部份其實和殺童兇手一樣,是更多更複雜無名的因素累積出來的。
梁哈金說是罪源是資本主義。
(現代的潘朵拉神話應該是這樣寫的,自從人類從天神那邊偷走一個叫錢的工具之後,人類開始有了自己的智慧,開始過著富裕繁榮但破壞地球的生活。眾神於是派了一個美麗的男天使叫亞當斯密,帶著個美麗的盒子叫自由經濟到人間,資本主義打開盒子,放出了許多美麗的災厄,如炒地皮,炒股市等等,最後一個被放出來的救贖叫階級流動。資本主義允諾人們可以階級流動,不過實際上很難。所以也有人說這才是最後的災厄。)
(好啦,其實自由經濟是很好的,我豐衣足食心懷感激。)
另一個層次從法律談。或者你覺得武松殺了這麼多人,一定要判死刑。實際上小說中依宋律,武松也是該斬,但府尹和知縣包庇,只改成了杖脊四十(這個什麼黃飛鴻大戰鐵猴子演過,就是壓在地上用棍子,以現在來說類似鞭刑,就是直接對犯人施行肉體傷害。)另外黥面發配兩千里(就是流放人類社會之外)。
有人覺得法律應該要訂嚴格一點,殺小孩就是死罪,那裡還有什麼鞭刑和流放的空間,直接殺了比較快。這樣的情緒反應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西門慶殺不了,武松這樣是一定死。
所以有人就說法律還是不要有死刑好了,因為弱勢(或政治反對者)比較容易就真的死了,有錢有勢的人是動不了的,(有錢有勢的人也不需要直接殺人的,古人就說過了殺一個人的人該殺,殺很多人的人就是王侯將相。)
關鍵在於你信任公權力嗎?
(另一個解法,如同本報另一個編輯梁哈金說的如果有哪個渣殺了我哪個親人,我會希望法庭赦免他,然後我去找到他,親自對他施千刀萬剮之刑。)
我是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立場,不同角度看事情,會產生不同意見的結果。我要提的是,大家先不忙著去反對別人,有時也該反觀一下自己內心,那些憤怒是怎麼來的(對女童感到義憤想殺犯罪者,和對社會不滿,但又殺不了大人只能殺貓殺狗殺小孩?),該怎麼去消解,而不是一直累積成為某種集體的憤怒。
情緒這種東西可怕的是他是大腦意識中最根本的存在,他未必是會反映在意識表層,而是心中懷著怒氣,他會爆發在各種事情之上。也就是說,你可能對女童感到義憤,但卻讓自己回家打老婆罵孩子,或在網路上當正義魔人(沒老婆孩子的我其實就常這樣幹。)有時我們得努力內觀,找出憤怒的原因。(又或者,我們這麼憤怒真是因為女童嗎?還是覺得這個社會對我們不公?親人對我們不愛?或是我們自我太大了,處處都碰壁。)
有時候轉個念真的就不一樣。還是再來說說乙武洋匡。
看這新聞,我說實在內心也不免浮出:沒手沒腳也可以到處有小三,好手好腳把不到妹子是怎樣?之類的岐視想法(我比朱胖子好點的地方只在於我至少不會公開說,但我內心一樣充滿岐視,沒高尚到那裡去,而岐視出於傲慢,傲慢又出於玻璃心,玻璃心又出於魯蛇等等可以一直推下去。)
可是當我看到另一則新聞說他妻子出來解釋說因為夫妻做那事的時候都要靠妻子單方面賣力,久了有點累,所以她也有默契允許他找別的願意的女人。
看到這我突然想到,我這樣魯蛇想的時候還可以靠雙手,但乙武洋匡不行,網路上記得有個短片,說某天世界上禁止用手解決,這時男人會變得多麼瘋狂,世間是地獄。想到這我就覺得乙武洋匡好可憐,覺得深深的同情。
我的朋友中我相信廢死或反廢死的都是好人,只是大家都需要情緒出口,廢死的喊喊打殺心理會比較舒服(雖然台灣現在本來就有死刑),人情之常。反廢死的也不用自己往箭靶上跳,橫眉冷對千夫指,高喊理想本來就有難做的部份,總要願挨一點。
願打願挨,轉個念換個方向,來講講包惜弱一家。
楊康的母親,楊過的祖母。據書上形容是個心極軟的美女,最著名事蹟是在家養雞,結果自家養大的都捨不得殺,只好養下去。
我小時候看父親殺雞(小時候買的雞可能是沒殺的,也可能是家裡養的。)那時我就把殺雞當成一個成人的責任與技能。殺雞是活著就拿刀往他脖子一割,血要接起來,因為還可以吃(不過雞血很硬不好吃,鴨血豬血就好柔滑。美食之藝說來是極機械冷酷的。)我那時就會想,我長大後可能可以自己殺雞嗎?
不過等我長大後,要吃雞肉都是人家宰好的了,要自己殺反而有點犯法。這當然也是文明的象徵,要自己殺到由國家或資本主義幫你殺,個人可以乾乾淨淨的到超市買肉,而不用去凝視死亡與痛苦。
諷刺的是我從小不想殺動物,可是工作原因也殺了不少小鼠。
我可以推說是工作嗎?就像納粹戰犯說殺猶太人也只是工作嗎?(我其實根本已經壞掉了,我前一分鐘還可以開心餵小鼠吃餅乾,看小鼠開心搶食而感到療癒,但後一分鐘可以抓起他們採血斷頸而面不改色。)
我們覺得這個社會很好是因為很多痛苦不被看見。
我愛吃肉,可是我沒有真正宰殺過動物,我沒殺,所以我沒罪。
但嚴格理智分析起來,當然是我有罪。
可是這世界就是這樣了,我因為可以吃到乾乾淨淨的肉而感到安心。我負擔不起這麼多的罪惡感。但我自己也於心有愧,所以我很難去責怪別人。
如果死後要到陰間有個秤子量我一生罪惡,我不知道到底是吃肉的我的罪比較大還是工作殺鼠的我的罪比較大。
(當然也有人說這樣想太多心理不健康,會短命。人要長壽的話就要快樂不要想太多。安心當個自私的壞人,是古人歸納出的長壽秘訣,即曰:禍害遺千年。)
再回到包惜弱。包惜弱被金國貴族看上,老公被害死,遺腹子楊康被金國貴族養大,郭靖以替父報仇為名,逼楊康背叛金國貴族,但楊康可是一出生就由金國貴族養大。而且金國貴族對他非常好。養父殺了親父。小說裡是把楊康的選擇歸於無法放棄榮華富貴。但就算是這樣,養父畢竟也對他有恩,真的殺養父其實對楊康也很殘忍的事。(郭靖你有考慮過楊康可能對他養父也有感情嗎?)
郭靖其實是楊康的壞朋友,惡劫(他人即地獄中的他人)。郭靖要報仇自個兒幹去,沒必要一定要拉楊康。有一定要嗎?其實只因為郭靖”好心”希望楊康能”棄暗投明”。
而在網路上我們往往都是(好心的)郭靖。
是非難斷,而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或者是相反,還是當個正氣凜然的郭靖對自己比較好。
寫到這邊其實我也迷惘了。
還是回來談談武俠小說。
網路上看到聯副的宇文正主編說:
「面對法律,想著宗教;教育做不到之事,卻期待法律扛起。人心如何安,如何靜?
----痛心疾首。埋頭於新版金庸,只願相忘於江湖。只願相忘於江湖!」
這篇留言反映了武俠小說的特質,那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好人會被壞人欺負,但好人終究會得勝,會有好報,壞人會有惡果。這樣的世界比現實簡單舒服多了。
日前我們電子報三個大叔的日常月聚會,梁哈金說如果他要提筆寫武俠,他倒是想寫一個回到最根本的,沒有多的創新的,寫一個少年練功成長,最後打敗壞人,成就人生圓滿的故事。
我個人是傾向小說還是反映現實,所以我一直都在想把現實的複雜滲透一點點到武俠小說中來,但想想這可能是錯的,我倒是很支持梁哈金的想法,其實我最近在看漫畫時也有這樣的想法,熱血少年漫畫能不能不要弄得這麼花俏複雜,這麼多的詭異的身世流離,就給我北斗神拳和聖鬥士不行嗎?
我最近發覺我可能真的是錯了,如同本格派和社會派,我是不愛本格,可是社會派看來也更不好看,因為本質上還是要滿足某些推理的形式,社會人性部份反而會因為框架有限制而不能盡情,顯得反而兩頭俱空,還不如本格老老實實的說我沒有要講啥人性和現實之類,我要賣弄的就是空想,就是詭計,驚喜感。武俠小說是不是也該是這樣,別搞太多啥複雜的新文藝或矯情的內心衝突,回到單純,天真上頭。
世界太大太複雜,需要改變,可是又太難。
還是只能同宇文正主編說的:只願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