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一九四五年,二戰接近尾聲,俄軍的砲火逐漸逼近各地集中營,集中營面臨撤退的命運。維瑟爾的集中營也被迫往德國境內移動。身為囚徒,撤退的行動中得不到任何人權上的照顧,他們在寒夜大雪中奔跑,被擠無頂車廂,本來有一百多人,經過十天十夜的旅程,他們的車廂最後只活著走出了十二人……
父親一天比一天虛弱,眼神朦朧,滿臉土色。我們抵達布肯瓦德的第三天時,每個人都得洗澡,包括病人在內,他們排在最後。
我遠遠望見父親,趕緊迎向他。他像個影子從我身旁經過:
「父親,你要去哪裡?」
他看了我一會兒,眼神卻飄在遠方,好像變成另一個人。
我的父親罹患痢疾,躺在床上,身旁還有五名病人。我坐在他身邊看顧他。
他忽然從床鋪上坐起來,把滾燙的嘴唇湊近我的耳朵:
「埃利澤……我要告訴你我把黃金和錢埋在哪裡……在地窖……你知道……」
他說得越來越快,深怕沒有時間說完。我試著安慰他一切還沒結束,我們會一起回家,但他不想聽我的話。他無法再聽我說了。他已山窮水盡。一行帶血的唾液從口裡流出,他閉上眼,呼吸困難,只剩急促的喘氣。
我利用一份麵包交換到父親旁邊的床鋪。下午來了一名醫生,我告訴他父親病入膏肓。
「痢疾?這不是我的專長,我是外科醫生,出去,把位子讓給別人!」
***
一個星期如斯過去。
「他是你父親?」獄長問我。
「是。他病得很重。」
「聽我的話,小子,別忘了你現在身在集中營。在這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就算對父親都不能例外。在這裡,父親、手足、朋友都沒有意義。不管是生是死,只能想到自己。我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別再把你的麵包和湯留給你老爸了,你是在自殺而已,你應該接收他的食物……」
我安靜聽他把話說完。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知道他是對的,但我不敢承認。現在要拯救你老爸已為時太晚,你大可吃兩份麵包、兩份湯……
這個想法雖然僅僅歷時不到一秒鐘,但我仍充滿罪惡感。
我給他水,然後離開牢房去廣場點名。但我又迅速回來,躺在父親床鋪的上鋪。傷患獲准留在原地,那我裝病好了,我不想離開父親。
現在四周陷入寂靜裡,偶爾出現幾聲呻吟。SS在牢房前發號施令,一名軍官從床前經過。父親苦苦哀求:
「兒子,水……我好熱……我的肚子……」
「安靜點。」軍官怒斥。
「埃利澤,」父親繼續哀求,「水……」
軍官走近他,吼著要他住嘴,但是父親聽不進他的話,他繼續叫我,軍官拿起棍子往他的頭重重敲了一下。
我一動也不動。我很害怕,我的身體害怕挨揍,怕下次就輪到我的頭。
父親又喘著氣,叫著我的名字:「埃利澤……」
我看到他抽抽噎噎喘息,但我靜止不動。
點名結束後我走下床,看到他顫抖的雙唇仍喃喃低語。我俯在他身邊超過一個鐘頭,凝視著他,想把他血跡斑斑的破碎臉孔烙印進心裡。
然後,我必須去睡了。我爬回上鋪時,父親仍有一絲氣息。那天是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八日。
我在一月二十九日的黎明醒來。父親的床已經躺著另一位病人。他們應該是在黎明前把父親送到焚化爐,當時他也許還在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