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札克短篇小說選集》【人間喜劇精選】
「法國社會就像個歷史學家,我的工作只是當它的祕書。」──巴爾札克
●法國文豪巴爾札克代表作《人間喜劇》短篇精選
●中央大學法文系副教授/甘佳平 專文導讀
獨具野心與開創性的文學鉅著
●《人間喜劇》為巴爾札克傾盡畢生心力打造,布局之廣闊、刻寫之精細,堪稱法國社會的百科全書。
●精選《人間喜劇》13則短篇,以及諷刺股市炒作的中篇代表作〈紐辛根銀行〉,捕捉19世紀法國的歷史剪影,映照芸芸眾生隨波逐流的動態面貌。
關於人間喜劇
●主題互異,場景、年代縱橫交錯,涵蓋人生百態,文筆犀利刻骨、時有嘲諷幽默之姿。
●最具開創性的特色為,同樣人物會在不同作品登場,他/她在某篇故事經歷悲劇,而至另一篇時,性格與行為可能就呈現極大轉變。
精彩選集
●〈女性研究〉
尊貴高傲的侯爵夫人,深諳社交界潛規則。卻因為一個年輕人的魯莽粗心,勾出一段沒有人想發生的婚外情……
●〈無神論者的彌撒〉
汲汲營營於名利,號稱唯物主義的名醫,被目擊到對天主忠誠的模樣,他給出的解釋,能使人信服的成分佔了多少?
●〈紐辛根銀行〉
夜間酒館內走進四名男子,酒酣耳熱之際什麼話都講得出來,道盡全法最成功銀行家的股海浮沉記——本篇堪稱《人間喜劇》濃縮版。
【精選書摘】〈高迪薩爾II〉
致德.貝勒吉奧喬索親王夫人(出身於特里維勒斯家族)
懂得賣、能夠賣,並且賣掉!一般大眾不會明白,巴黎之所以崇高偉大是窺得這問題的這三個面向。光輝絢爛的商店真可比得上一七八九年以前貴族沙龍的富麗,金碧輝煌的咖啡館往往很輕易就使得新凡爾賽宮失去了光彩。精美的櫥窗展示每晚都會卸掉,到第二天早上再做新的裝飾。為了吸引顧客,年輕男士都得表現出優雅風度、瀟灑舉止;為了招徠男性顧客,年輕女子都得相貌甜美、衣著入時。還有最近生意人為了壟斷某些特產的銷售,都把產品集中到場地又深又廣、如巴比倫一樣豪奢的商場裡。但這些都還算不得什麼!……這些只不過是為了取悅自羅馬時代以來即發展出來的最貪婪、最不耐膩煩的器官,因著精緻文明的發展,這器官為滿足自己的需求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這器官,就是巴黎人的眼睛!……
這眼睛看盡了價值十萬法郎的煙火,看盡了兩公里長、六十法尺高、鑲嵌著彩色玻璃的王宮,看盡了每晚在十四個劇院演出的夢幻景象,看盡了不斷有新花樣的環景圖,看盡了不斷有傑作展出的展覽會,還看盡了在林蔭大道散步、在街道裡徘徊的或悲傷或喜悅的人們,還有狂歡會上千奇百怪的裝扮,每年二十冊附有彩繪圖案的書籍,上千幅諷刺畫,上萬種商標圖案、石版畫和版畫。這眼睛每天晚上消耗掉一萬五千法郎的煤氣來照明。總之,為了滿足眼睛之享受,巴黎市每年花費數百萬法郎在景點的維護,以及花草種植上。但這一切照樣算不得什麼!……這不過是問題的物質方面。是的,依照我們的看法,六萬名商店伙計、四萬名銷售小姐所施展的手段、所發揮的才智,實可與莫里哀筆下的人物相比擬。這些商店伙計和銷售小姐狂熱地緊盯顧客的錢包不放,就像塞納河裡千百條歐白魚為爭奪麵包屑而蜂擁在水面上推擠。
於現場銷售的售貨員高迪薩爾在能力、在才智、在嘲諷、在處世哲學上都至少與已經成為商業典範的著名旅行售貨員不相上下。然而一離開他的商店、一離開他的部門,他就像是一只沒充氣的氣球。他只有置身在商品之間才有能力可言,就像演員只有在舞台上才顯得非凡。和歐洲其他地方的伙計比起來,法國伙計的常識更加豐富,在必要時,他可以口若懸河地談論瀝青、馬比耶舞廳、波卡舞、文學、圖繪書、鐵路、政治、議院與革命等話題;但是儘管如此,只要一離開他櫃檯的踏板、量尺,一離開他在店中所展現的優雅身段,他就會蠢得跟什麼似的。不過,只要他顫顫巍巍地站在櫃檯邊,手裡拿著披肩,眼睛打量著顧客,他就口齒伶俐,應答如流,連偉大的塔列朗都黯然失色。他比德索吉耶更聰明,比克麗歐佩特拉更機敏,他可與莫里哀時代的蒙侯茲相匹敵。塔列朗在他家裡可以愚弄商店伙計高迪薩爾,但是在高迪薩爾的商店裡,就是他愚弄塔列朗了。
我們可以用一則事實來解釋這個奇特的現象。
兩位迷人的公爵夫人在那位名聲顯赫的親王面前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她們想要買一只手鐲。她們等著巴黎最有名的珠寶店差遣伙計送幾只手鐲來。一位高迪薩爾送來了三只手鐲,三只美妙精巧的手鐲,這兩位公爵夫人猶豫著,難以定奪。抉擇!是需要智慧之光的閃現。您猶豫嗎?……大局已定,您一定會挑錯的。品味不會建立在兩次靈感之上。十分鐘之後,公爵夫人去請教親王的意見,親王見兩位公爵夫人在兩只雅緻的手鐲之間不知該如何選擇──有一只早已被排除──他沒放下書本,也沒去看手鐲,而是端詳起送貨的伙計來。
「您會選哪一只送給您的女朋友?」他問伙計。
伙計指了指其中一只。
「那麼,您就拿另外一只去吧。這樣會讓這兩位女士開心的,」這位最機靈的現代外交官說,「而您,年輕人,您就以我的名義讓您的女朋友開心吧。」
兩位迷人的公爵夫人笑了,伙計告辭離開了,他既為得到親王的餽贈而高興,也為得到親王的好評而得意。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薇薇安娜街上,有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的陪同下,步下馬車,走進一家賣披肩的絢爛商店裡。女人幾乎總是兩個人一起進行這樣的尋寶活動。在類似這樣的活動中,她們總是在逛過十家店以後,才會決定要買什麼。而且在一家逛過一家的空檔之間,她們會嘲笑商店伙計的銷售技倆。我們就來查驗一下,是顧客,還是店員會把他們的角色演好?在這齣輕喜劇裡,兩者究竟是誰占了上風?
要描繪巴黎商業中的這件大事──銷售!──就得塑造出一個典型人物來為這問題做總結。不過在這方面,價值一千埃居的披肩或腰鍊會比一塊細亞麻布的料子或價值三百法郎的衣裳更能讓人情緒激動。啊,對賣家與買主這兩塊大陸陌生的人!假使您讀到了描述買賣的事宜,要知道這一幕是在出售兩法郎一公尺的巴雷熱紗羅、或四法郎一公尺的印花平紋細布的新穎商店裡演出的。
各位親王夫人、各位中產階級婦女,您們怎麼提防得了這俊美的小伙子呢?他臉頰有如鮮桃一樣紅潤、柔嫩,眼神天真、純潔,穿著幾乎和您的……您的……表親一樣光鮮,並且嗓音柔和,就像他攤開在您眼前的羊毛皮。這樣的小伙子竟有三、四位。
其中一個眼睛烏亮,神情果決,他正色地對您說:「這就是了!」
另一個有藍眼珠、神色羞怯,說起話來低聲下氣,旁人見他會忍不住說:「可憐的孩子!他不是塊做生意的料!……」
還有一個是淺栗色的頭髮、帶著笑意的黃眼睛,說起話來十分逗趣,像南方人一樣生動、活潑。
最後一個是紅棕色頭髮、留一把扇型鬍子,他像共產黨人一樣僵直,神情嚴峻、威嚴,領帶打得端正,言語俐落。
這幾種不同典型的店員對應了不同的女性顧客,他們是老闆有力的助手。老闆是個胖胖的老好人,表情開朗,額頭上禿了髮,像國會議員一樣挺著肚子,有時他會別上榮譽軍團勳章,這是他因保持法國紡織業的優勢有功而獲頒的。他有讓人滿意的渾圓身材,家中有妻小,有鄉間別墅,在銀行裡有戶頭。當店鋪內有難解的事端,需要有人迅速做出決策時,這位老闆就會出其不意地下場解圍,扭轉局面。
這麼一來,女士們就被和善、青春、親切、微笑和風趣所包圍,被人類文明所能提供的最簡單而又最能騙人的東西所包圍;而且這一切是安排得如此細膩,適合所有人的喜好。
《巴爾札克短篇小說選集》【人間喜劇精選】──巴爾札克刻劃各階層人物,下刀精準,力求現實,反映了歷史,也照出人性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