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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致和
一九六七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輔仁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候選人，現為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兼任講師。短篇小說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寶島小說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著有長篇小說《外島書》、《白色城市的憂鬱》，短篇小說集《失去夜的那一夜》。譯有《白噪音》、《時間箭》、《巴別塔之犬》等英文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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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為了阿煌的超合金戰士，才決定跨過那條界線。我承認，阿煌的確對我造成了刺激。他發現了不一樣的父親，不一樣的泡茶大人。他去過了他從來沒去過的頂樓鐵皮屋，看他天花亂墜口沫橫飛描述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探險經過，我才猛然發現，原來過去的我們對自己成長環境的認識竟然如此不清。
這個發現讓我覺得有點生氣。不是氣大人替我們畫下界線，限制了我們的活動範圍，而是氣自己太晚想到越界的可能。這種感覺很奇怪，這麼多年了，明明界線和限制就在那兒，我們都知道，卻也都習慣了，壓根沒有想過反抗這回事。如今一旦有人跳出來，率先過了那條界線，這就讓我們這些還沒行動的人的處境變得有點尷尬。不跟著挑戰大人的規定，好像顯得我們很麻木，像行屍走肉一樣對不合理的限制渾然不覺；跟著去衝撞那道把我們禁錮起來的圍籬，好像又有點盲從，畢竟那是別人先想到的遊戲，我們就算玩得再好也不見得有多高明。
不過，這條界線還是要闖越的。我已經十二歲了，有權利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更何況，阿煌早已三兩步跨過大街，站在夜市北邊的牌樓底下了。
「過來呀。」阿煌對我喊道。「你不是敢過街到這邊來嗎？」
「我要過去了。」
「快過來呀，這裡又沒有紅綠燈。」
「我說了我要過去了。」
「要過就過，還有什麼好說？」
「你叫什麼叫？腿長在我身上，你叫得動嗎？」
「我是叫不動，那你就乖乖站在那裡吧。」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話？」
「誰管你要聽誰的話？反正你都過來了。」阿煌說：「笑一個吧，那個超合金機動戰士已經是你的了。」
阿煌這麼一講，我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夜市北邊的牌樓底下了。我左右張望了一下，突然覺得有點洩氣。我當然知道夜市南北兩邊的牌樓蓋得一模一樣，但以前站在夜市南邊，總覺得北邊的牌樓比較高大，牌樓的基座也比較粗壯。現在我冒著跪在神明桌前的危險跑到北邊來了，卻沒有感受到過去所以為的那種差異。更令人沮喪的是，那條我不敢跨過的大街，這時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寬了。我雖然跨過了界線，可是好像什麼也沒有跨過，讓我不免感覺有點失落。
「快走吧。」阿煌說：「趁白天沒什麼人出來做生意，不會有人看到你跑到這邊來，晚一點我就不敢保證了。」
阿煌拉著我走進夜市北段。他不提醒還好，說了我反而開始有點緊張。我當然知道這個時間夜市商家的鐵門多半是拉下的，但我的看法和阿煌正好相反，拱形塑膠遮雨篷底下的磁磚道上沒幾個人，正好讓我們這兩個身高一百五十公分的小學生特別顯眼。幸好阿煌熟門熟路，我們走過幾家還沒開張的養生壯陽藥膳補品店後，他就帶我鑽進彎彎曲曲的巷子，離開了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我知道阿煌想帶我去哪。我雖然已超出界線跨過了牌樓街，但對阿煌來說，這只是像他剛走上通往頂樓的階梯而已。真要打破禁忌，就必須推開那扇鐵門，瞧一眼大人不願意讓我們看到的東西。夜市北邊那幾條巷子阿煌顯然早就去過了，他爸爸只注意頂樓的鐵皮屋，沒有把那些巷子列為禁區。我猜阿煌一定覺得去那邊逛逛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既不刺激新鮮，也沒什麼好提。他之所以樂於帶路，就像我們平常玩跳高那樣，當橡皮筋繩從腳踝、膝蓋、腰部慢慢被舉至頭頂高度，幾乎所有人都無法過關的時候，阿煌總喜歡以一個倒掛金勾配上剪刀腳的漂亮動作，凌空把橡皮筋繩勾下壓在地上，然後讓我們排隊一個個輕鬆跳過。阿煌樂於扮演這種角色，他可以脫離地心引力展現胖子特有的彈性，我卻討厭玩跳高，不喜歡那種面對高度限制一籌莫展的感覺，也不喜歡靠人降下標準，當一隻受到母雞保護的小雞。
「我們回去吧。」我說。
「急什麼？該看的都還沒看到呢。」
「哪有好看的？這邊賣的東西和我們那邊都差不多嘛。」
「別緊張。你跟我再往前走，我保證有你沒見過的東西。」阿煌說，臉上露出一抹神祕的微笑。……更多精彩內容詳見《花街樹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