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民變第四天，深夜。
稅監孫隆端坐官邸內廳，兩眼盯著面前的章光，說道：「說說看你對這次民變的案情有何線索？」
章光恭敬地施禮，卻難掩眼中的不平之氣。這次民變，主因正是孫隆貪徵暴斂，又縱容手下作惡，章光覺得眼前的大官才是禍首。
「屬下昨夜與賊人相搏，發現至少有三個行業涉案，分別是冶鐵、機工與蒸餾，於是屬下從這三個方向調查賊人身分。終於查出賊人乃蘇州機工，背後有著鐵匠與酒匠兩種工匠暗助，約二十餘人，然而屬下尚未掌握詳細名單。」
孫隆沉吟道：「果然是織機工人造的反！得知本官要提高織稅，每張織機課稅三銀，就群起造反了。但是鐵匠與酒匠何以來湊這種殺頭的熱鬧？」
「屬下發現賊人所持之扇皆由精鋼打造，自先皇洪武年間開放民間採礦冶鐵，百姓自鑄鋼鐵者甚多，且經屬下調查，鐵匠參與此事亦非無因。此地稅吏向鐵匠收取礦稅，藉機中飽私囊，如有不從者，則斷其手腳投於江。鐵匠氣憤之餘，參與叛變實屬常理。」章光一面說一面想，若是在自己的轄區杭州，有稅吏敢犯此惡行，自己必定秉公處理，絕不至激起民變。
孫隆瞇起眼看著章光說道：「你是指本官縱容部屬貪污，以致官逼民反？」
「屬下不敢。」章光低頭回答。
「你還有啥不敢？哈哈！你杭州第一快手的心直口快，一向較你的刀直手快更出名啊！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對你實說了吧，本官就是要貪，本官就是要加稅，不然哪來油水獻給聖上啊？本官行徑，聖上並非全然不知，卻也無災無難到公卿！你要看不過去，先找聖上去！」
章光不料孫隆如此有恃無恐，更沒想到他搬出當今聖上，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孫隆露出寬厚的笑容，為章光轉移話題：「本官知道你雖嫉惡如仇，卻不會違紀亂法，弒殺本官，所以才對你實話實說，你也不必太訝異或不平，哪一天在法紀的範圍內，你能除去本官，本官也就認栽了，哈哈！對了，你說那酒匠又是怎麼回事？」
章光遇過許多貪贓枉法的官吏，或畏畏縮縮，或口蜜腹劍。但是孫隆不同，章光清楚地感覺到：孫隆是非常清醒的人，清楚自己能做什麼，也清楚章光不能做什麼。這坦白豪邁的真小人，真讓章光開了眼界，更讓他不是滋味。
章光正要和孫隆解釋此次民變其他線索時，一件物品由窗外向孫隆飛來，章光眼明手快，一刀將之擊落。儘管對孫隆的作為不齒，但是身為快手，章光絕不能任由朝廷命官受到損傷。
落地的是孫隆爪牙黃建節的首級。孫隆冷笑道：「建節也死了，看來終於輪到本官了。」口氣中竟毫無懼意。
一個個披頭散髮、手持芭蕉扇的天仙走進屋內，為首者赫然是葛賢。
章光擋在孫隆面前嚴陣以待，心中暗自詫異，為何賊人能輕易進入官邸，是守衛全被嚇跑，或是孫隆刻意安排？
葛賢瞧著孫隆和章光，大喊：「甲組把風，乙組制快刀，丙組殺昏官！」
頓時有七個人守住門口，阻擋聞聲而來的數十位官兵；葛賢和六位同夥困戰章光；七個人朝孫隆前進。
章光快刀撞了葛賢的芭蕉扇一下，就匆匆推開，迅速移位至孫隆前方，保護孫隆，這使得葛賢等人困住章光的計劃失敗，卻也造成章光獨立面對十四人的攻勢。十四把扇子朝章光身上招呼，像一大片芭蕉林海捲向章光。章光用最快的刀速劈開海浪般的攻勢，刀刃每擊退一把扇子後立刻變招，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十四短聲如一長聲，芭蕉林海退了潮。
躲在章光背後的孫隆幾乎驚得呆了，沒想到第一快手刀法如此俊逸。不過孫隆仍然保持冷靜。
孫隆雖然沒辦法看清章光的刀，但是他完全看透章光的心，章光極度遵奉榮譽與法紀，儘管同情百姓疾苦，不齒貪官橫行，然而既然奉命來此，他就不得不誓死保護孫隆。
孫隆忖度，微笑。調章光來蘇州是正確的決定。至於章光那嫉惡如仇的個性，只要孫隆掌握住體制，與法紀站在同一邊，章光也奈何不了他。
葛賢看攻不下快手，思考片刻，舉高了扇子。
章光彷彿是被葛賢的動作牽引似的，葛賢才一舉扇，章光就猛然向前。
出刀。
這刀又快又準，卻不是攻向葛賢，而是在葛賢左右數人腰身一劃。
他們腰邊的酒壺與手上的火摺子墬地。
葛賢緩緩垂下手，說：「你看穿了？」
章光說：「你的動作就是信號，只要你一舉手，旁人就負責釋放酒氣與點火，你再用不會燒起來的鐵扇，將火焰煽向對手。有這般將酒蒸餾成酒氣的技術，可惜僅能用在叛亂與裝神弄鬼之途。」
葛賢露出沈痛的表情說道：「蘇州百姓被孫隆荼毒至此，有哪一行能安居樂業？除了咱們幾人，怨恨孫隆的百姓可說多如過江之鯽。」
「諸位是機工吧？」
「沒錯，正是被孫隆壓榨最甚的行業！」由於孫隆已是他們最後的狙殺對象，所以葛賢說話更無顧忌。
「難怪……你和同夥的衣衫也上了不易著火的塗層，既防火又硬挺，昨夜我一刀刺入後竟難以平掃變招，諸位有這等手藝，又身負不同於平常機工的武藝，可惜，可惜！」
章光深覺可惜，也加深對孫隆暴政的反感，但他總不能回身一刀斬了上司。
他下定決心，待民變結束，他一定要上告朝廷。他不信王法已腐惡至此！
只是，必須先解決眼前的案件。
葛賢嘆氣道：「唉，孫隆如此暴虐，就算是一般良民，也會被孫隆激成壯士。當然，我的武藝在第一快手面前只是班門弄斧，二度交手，你就能看穿火焰法術，第一快手果然名不虛傳。但你永遠無法遏止人民的怒火！可惜，可惜，你為我可惜，我也為你可惜！」
葛賢話畢上前一步，決心拼死拖住章光，讓同夥有機會誅殺孫隆。突然，葛賢感到腳底一陣刺痛，一瞧腳掌竟浮腫泛黑！葛賢再看眾同夥，亦無一倖免，不禁心下駭然。
這時大廳傳來孫隆的笑聲：「可惜，可惜，全部可惜！你們喜歡光著腳底扮神仙，本官就在地上塗毒送你們升天！不然你們當真以為此地那麼容易闖入嗎？葛賢啊葛賢，你還以為本官不知道是你在裝神弄鬼嗎？哈哈！」
章光和葛賢等人皆訝異不已。孫隆不僅知悉葛賢身分，而且早已佈下陷阱。孫隆得意地下令：「章光，把這些反賊全部拿下！」
章光動也不動，他並無抗命之意，只是眼前的局勢變化太大，他一時無法回神，尤其是葛賢所說「人民的怒火」，更讓章光這雙快手動彈不得。
此時的他很想揮刀，但他感到迷惘，他的刀究竟該揮向何處？
※※※
（五篇之三，待續）
•快手（一）
•快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