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與生活
1、您最近幾年都住在上海,不知是否方便向讀者聊聊您平常的生活?除了創作之外,您最常從事哪些休閒活動?
答:我是一個非常無趣的人,平日喜歡看書,也寫一些非武俠類型的文章,主題多半與經濟活動和制度研究有關。我對琴棋書畫都是門外漢,十年前因寫作上的需要才開始嘗試了解,所以我的興趣其實集中在一些枯燥的主題上,例如「政治制度比較」、「經濟自由主義辯證」、「全球化批判」、「反美與工會革命」、這類東西。和許多才情超卓的作家相比,我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的言語有多麼乏味。如果讀者們有著嚴重的睡眠障礙,我很樂於去發表演說。
2、您在武俠圈向來以低調著稱,在網路上也少有活動,許多作家對隱私都相當重視,您覺得自己也是這樣嗎?有沒有可能為了宣傳作品而改變?
答:是的,我希望能保持完全的隱私。如果可以的話,我盼望完全沒人見過我。只是為了這次電視劇簽約的宣傳活動,我還是「見光死」了。我想,如果未來我能自由選擇,我會希望完全從公眾面前消失,或至少現身時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商業利益。
3、請問您最近有甚麼創作計畫?等《英雄志》結束後,接下來會進行哪一部作品,是《隆慶天下》還是另有新作?
答:英雄志結束後,我必須完成「隆慶天下」。我不確定未來的寫作生涯是否順利,但我希望能把這兩部作品順利交代給讀者,如果市場接受度不差,我想寫主題枯燥的「現代武俠三部曲」。那裡面有許多市場經濟與政治制度比較。非常合適睡眠障礙的讀者。
關於作品
4、您最為人所知的作品就是《英雄志》了,為此書的付出也是外人難以想像,如果時間從來一遍,您仍會這樣不計得失的去經營這部作品嗎?為甚麼呢?
答:首先,這句「不計得失」是高抬我了,身為獨立出版的作家,我不能不計得失,相反的,我一直在計算成本與獲利,因為這部作品涉及我的私人財務狀況,我必須服侍好每一個買書讀者的需求,就這個角度來說,我更像是一個業務員,自寫自賣,自賣自誇,雖然聽起來極為可笑,但這一切都是事實,在孫曉這個人的身上看不到屬於作家的清貴,只有賣書業務員的自嘲與滄桑。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仍然會成為一個作家,而且仍然選擇成為一個武俠作家。理所當然,大環境對我從沒仁慈過,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個人頭頂一片天,縱使破產也是自己承擔,我只希望不要辱沒了和我同時出道的那一代作家們,這是同為創作者的一點難以言喻的羞澀心情。
5、《英雄志》創作了十幾年,有讀者批評此書文風前後不一,對此您怎麼看?將來有考慮像金庸大師那樣重新修訂作品嗎?
答:讀者的批評,我願意接受。一部創作十年的作品,它必然有許多文風上的變化與思想的轉變。幸運的是,這種思想上的變化與作品本身是同步的。英雄志發展到了後期,主角的年紀也進入了不惑之年,他們的心境也出現了許多轉折,也因此,這種文風與思路的轉變是漸進的,我想絕大多數的讀者都能接受。
更深一層來說,這種變化對我自己而言,是一種歲月的記錄。我回頭看過去青澀的文字,看到了當年那個充滿勇氣與理想的青年,我想,是那個年輕人的奮戰精神贏得了讀者的尊敬,而不是今日腦滿腸肥的孫曉。
未來的修訂是一定要做的,塗抹掉過去的青澀,乃是每一位作家邁向裝神弄鬼、道貌岸然的必經之路,彷彿只要遮住了過去的不堪,那便代表著一生下來就已托爾思泰、就已雨果,就已天縱英明了。但每當我翻開那些舊篇章時,我卻感到了猶豫。那些文字對我而言,實乃生命中最清純的回憶,那些寒夜枯燈、或是留學異鄉時伏案疾書的身影,都與我的人生緊密相連,我甚至還記得寫下某些篇章時的情景,窗外的大雨傾盆、隆冬時的滿地白雪,真到了割捨告別之日,我恐怕會是最難過的人。
6、《英雄志》裡哪一段您自己看了最感動?有甚麼原因嗎?
答:一部長達十年的作品,裡面充斥了血淚。許多事早已不足為外人道。如前所述,我讀自己的文章時,會像是看到一張舊照片,見到創作當時的自己,初期亂世文章裡的「十年一覺」,代表了盧雲的懷才不遇,但這些感觸越來越淡,隨著秦仲海攀上神女第三峰,乃至於英雄志後期的「哀宗」,每一段文字都代表了一層不同的記憶,總之,如今的感觸是一種中年心情,經過奮力掙扎後靦腆一笑的容情。
當然,我希望自己日後還能繼續保有創作英雄志時的一往無前,但隨著心態上的成熟,我只怕會越來越懂得偽裝自己,把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成份硬塞到作品裡,爾後開始裝神弄鬼與欺世盜名。
(四篇之一,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