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冷門卻是扎根的工作

擺渡人在碼頭以船舶載運旅人或貨品往返，自己恆常在河道間擺盪。從警約莫三十年，近幾年的警職走成了擺渡人生涯，細想是這些時而襲來的畫面推波……

某日，下樓至派出所，忽見員警行色匆忙，一旁一只白鐵製四角喜宴板凳，歪斜了一腳且布滿血跡，沿凳腳流洩暈染一地怵目驚心的紅，我結巴地問：「發生什麼事？」「報告分局長，**村里剛發生兒子向老母索錢未果，拿板凳砸傷母親的家暴案。」「兒子幾歲？竟然要不到錢就毆傷老母？」「早已成年啦，沾染毒品不事生產，只好伸手要錢，討不到就鬧，派出所常客了。」我愣在原地，一陣愁緒上來。

又一日，派出所逮到慣竊，我剛好入所慰勤，見竊賊年紀約二十餘歲，支開員警後一人坐近詢問：「你這麼年輕怎麼不好好工作？」竊賊低頭：「書讀得少，工作難找，又有兩個小孩給老母帶，老婆跑了……」我一時語塞。

一早在辦公室看公文，員警持另一公文入內：「報告分局長，有個報驗卷急著要發文。」「報驗？」「嗯，老人家獨居，女兒打幾次電話沒人接，請鄰居找人才發現……」我嘆了一口氣，翻到公文後面附卷相片，感傷從心底泛起。

以上是警察日常的一部分，但非媒體關注焦點；新聞或社群鎮日火火熱熱的破案攻堅鬥毆糾紛很聳動吸睛，長年下來線上員警訓練有素，有條不紊快速反應。那我做什麼？我習慣讀些數據，想些現況，做些冷門的事：依據行政院主計總處公布的警察機關受處理刑事案件數據，自民國95年以來，每年的犯罪人口率落在每十萬人約1000至1200人之間，也就是每100人中，犯罪人口占1人或1.2人左右；這麼說來，我們生活周遭絕大多數是良善百姓，這98%以上的民眾平日如何感受警察，成了我常思考的課題。然後，我開始帶著每一程同行的警察夥伴走入社區及校園，做起扎根工作－－陪伴與傳承；在社區裡陪伴長輩，在校園中傳承學子，百場不止，滴水般積累。

期待學子們成為更好的人

上個月剛至分局隔一條街的竹光國中演講：「職涯探索之波麗士POLICE」，開頭我問在場數百學子，是否曾想過未來從警？舉手者不超過十位。看來，媒體上總是勞累的警察不受年輕人青睞。解釋職場上男女警比例、警察類別、待遇薪水等冷硬課題，底下尚有窸窣打鬧聲，我便接著談起自己在國中時期，因家境窮困很早就開始打工，數百學子倏地靜默仰頭聽著。

「我知道坐在台下的同學並非都來自富足家庭，有些同學一定跟我一樣來自單親或隔代教養，家境拮据沒錢補習，寒暑假要打工掙學費，但你們跟我一樣幸運，有國高中老師帶領著。我的國中導師在我考試考差時以教鞭教我『責任』，國文老師以文學讓我感受『智慧』，我的高中導師以關懷使我體會『愛』，現在十幾歲的你，也許感覺父母親總奔波於家計，但你可以循著老師引導成為更好的人。因為成為更好的人，才能成為更好的律師；成為更好的人，才能成為更好的醫生、經理、警察、消防員、藝術家、服務員、修車師傅……無論未來從事哪一種職業，成為更好的『人』，都是基本的素養。請同學們從尊敬在身旁守護大家的老師開始喔。」

警職人生走過偏鄉與都市，親見社會諸多待關心的角落，初始起自經濟與教育環境不足的多重影響，及後演化成極少數警方打擊追緝的對象或積累的績效數據，令人唏噓。感念年少困阨時拉我一把的老師們，我以最接地氣的警察工作分享防詐、家暴、交安等常識陪伴長輩，以校園反毒、職涯探索，啟發跟我一樣家貧的青年學子，期許他們首先學習成為「更好的人」。這不僅是一步一腳印回饋曾經擺渡我上岸的師長們，更盼望學子們因著師長引領，日後永不會成為出入我工作機關的對象。

幾年前梁朝偉、金城武主演電影《擺渡人》，有一句對白：「也許我不能陪你過河，但能送你一程到彼岸。」精準詮釋了這個助人過河角色的意義，幾年下來我的職場不斷更換，一程一程以回報師恩的心情，擺渡自己的同仁、社區的鄉親、校園的孩子。

竹光國中演講結束，學校輔導主任飛來一則留言：「聽完演講，心中燃起對警察更多更多的敬意。」如走馬燈般我的從警生涯，意義盡在此。

蕭惠珠，從警近卅年，因家境窮困就讀公費學校，受國高中師長啟發，深感教育像陽光、水、養分，能讓貧瘠土壤裡的種子發芽茁壯，及後從警以此出發，在社區致力預防犯罪，在機關耕耘執法教育。雖無破大案功績，但有諸多市井百姓基層員警為友，人生以窮困出發及至屆退之年，踏實豐富亦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