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擱在我鼻頭的髮絲撥到耳後
高中的教室裡,每班都有個專屬陽台,我的學校建在山坡上,坐落於迷你森林般的大學裡,從陽台往位處盆地底的市區望,叢叢綠樹與迭起的建築,一覽無遺。
下課的鐘聲一敲,原本死氣沉沉的學生們全都活躍起來,我和他默契十足,經常沒有明說,就自動靠上陽台的欄杆,像一組磁力微弱的磁鐵,緩慢相吸,直至兩人的距離近到容不下一顆拳頭。
我倆是「準情侶」,出雙入對,但沒有在一起,因為我始終顧忌爸媽下達的禁愛令,沒有勇氣抵觸牢固的旨意,就這麼和他停留在無解的狀態,談著碰得到卻說不出口的戀愛。
陽台的小天地裡,我們天南地北地聊,微風把整棟學校吹得像電影場景。兩人各自倚在欄杆邊,下巴撐在手腕處歇著,凝望對方,像一對慵懶的布娃娃。四目相視間,他常以手掌揮過我面前,把擱在我鼻頭的髮絲撥到耳後,而我也不知道在矜持什麼,總是故作鎮定地接續話題,可能只有自己知道,當時的臟腑攪動得多厲害。
有一次下課,我留在座位上,他理所當然地湊過來。綁馬尾的我,用手捏起左邊耳朵處紮不起來的、自然垂落的一撮頭髮,滿眼哀愁地跟他說:「你看這撮,超翹!好煩喔,好難整理。」他聽完心血來潮,自告奮勇要幫我修剪。
突如其來的理髮服務實在讓人不知所措,我充滿疑惑地問:「幫我剪?你?現在?真的嗎?」
他「對呀對呀」的說,臉上笑容蔓延得忘記收斂,並在幾秒鐘內,不知從何處生出一把小剪刀,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戀愛中的我無法多加思考,半推半就之下,兩人已在陽台站定位。直到雙眼望向市景與藍天,我這才感到緊張,而他早用右手撐開刀刃,左手抓穩那一撮「被主人嫌棄」的頭髮,對這項任務躍躍欲試。
他抓著那撮黑髮,迅速逃離陽台
「欸欸欸,等一下啦,你要小心!」我急促地喊。
「好啦,哈哈哈!」他還在笑,到底在笑什麼!
「欸,要小心喔!你小心剪喔!」我再次出言告誡,他人在我左邊,因為被他扶著頭髮的手背擋住視線,所以我完全看不見這位理髮師,不安感逐漸竄升。
就在我千叮嚀萬交代之際,「喀嚓」一聲,像電影院裡播送出嘹亮乾脆的音效,清晰地直衝我左耳膜,刀刃和髮絲的每一個俐落接觸,我好像都聽見了!還在努力解讀「喀嚓」這聲可能的效果,理髮師那混雜笑意的驚呼,就搶先揭露了可怕的理髮成績。
「啊哈哈哈哈,頭髮耶,啊哈哈!」他像個搶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手握剪刀,一手抓一小撮我還來不及告別的黑髮,迅速逃離陽台,奔進教室還剪刀。我這下已大致猜到自己左半邊的新髮型,但仍抱持著「是能有多糟」的心情,摸摸左邊的垂髮。
我的天,這撮髮尾是水平線,而且變超短!他毫無技術可言、沒拿捏長度地直接剪過去!我的天,我照了鏡子,左臉龐的頭髮,像極了日本木芥子娃娃的髮型,我嚇到破口叫喊他的名字,一路追進教室,對著仍然開心得不得了的他質問:「現在怎麼辦!怎、麼、辦!」
也沒怎麼辦,就是接下來的幾天不綁馬尾,而且,局部水平髮尾的突兀,其實恢復得比想像中快。
事發當下自己真的有點動怒,但打打鬧鬧的畫面和對方真摯的快樂,卻隨年歲增長,成為再努力也忘不掉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