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不義,生不如死!」對一個敢從樓上一躍而下迎向死亡的人,能說什麼?舊俄羅斯的羅亭在結局來臨前,去拜訪老同學。兩人不算頻繁往來的至交,各有不同人生軌道,但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不必多說,一杯接一杯,扯開嗓門,激情唱著青年時代的歌曲。
夜深告別時刻到了,「再見,謝謝,我的結局一定很糟。」「那只有上帝才知道,你真的不留下嗎?」「我該走了,請別記著我的壞處。」兩人擁抱了。
屠格涅夫長篇小說《羅亭》筆下,一八四八,革命之年,在巴黎,街上突然出現一個身材魁梧老漢,兩鬢灰白,一手擎著大旗,一手拿著又鈍又歪的馬刀,拚命用尖細的聲音喊著,這是浪漫派大畫裡,才有的革命女神帶領群眾衝鋒景象。敵軍小兵罵了句髒話,開槍,老漢臉朝下倒地,像是跪下去,小說結束。無須多言,連送葬進行曲也沒,老漢就是羅亭。
「靜靜的頓河」被拍成六小時電影,農夫葛瑞果里從十幾歲小夥子變革命領袖,打了十幾年仗,朋友死了、敵人死了、親戚死了、情人死了,失敗的領袖。電影結束時,一個人衣衫襤褸跋涉在冰凍湖面,走向家園。陰森樹林外,太陽很冷,也很閃耀,生命力彷彿隨著哈出熱氣在陽光裡裊裊升起。但他被通緝,到處亡命,該有什麼結局?
作者蘇羅可夫以故鄉故事當背景寫很多小說,太明白該寫什麼結局,因為他曾是葛瑞果里,只是後來當了官;屠格涅夫也曾經是羅亭,但他去巴黎後懶得搞革命,卻流連派對,和沙龍女主人談情說愛,那位沙龍名媛有位朋友是作家喬治桑,當年蕭邦義憤填膺寫「革命練習曲」後也跑去巴黎,他後來的女朋友喬治桑提到社會改革和正義,比蕭邦多了很多。
其實這篇原本想拿謝雪紅和胡蘭成做例子。但是,這個島這個時代,人們還想知道台灣左派或汪精衛政權嗎?人們還想知道烈士或非烈士的最後一夜嗎?即使事實擺到眼前,都像三隻猴子矇著眼不看不聽不想說了。
葛瑞果里拿鋤頭的年紀,我在學生宿舍聽到窗外嚷叫,搞學運的同學聚在樓下要大家出去;如今退休之年,看的聽的知道的想到的,若誠實寫,只能用散文,要完全誠實講出來,只能改名換姓寫小說,否則難道自找塔綠班來批鬥?
不公不義生不如死?人生真的值得頻頻回顧嗎?
有人死了有人活著,蕭邦遠眺未來,屠格涅夫用一輩子去回顧,佛洛斯特名詩:深秋林內,兩路分歧,叉路後面又有新的叉路,選了一條路,不太有機會回頭走另一條。可是最新學術研究顯示,佛洛斯特寫那首詩本來就是戲弄開玩笑,並非要講人生道理。
說不定,人生猶如一場大玩笑,就是最大哲理!既然如此,何不舉重若輕?
自殺,不能解決難題;求助,才是最好的路。求救請打1995 ( 要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