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時，我與宸去爬合歡山。出發前我很緊張，因為有過高山症的經驗，知道那不是鬧著玩的，這次還帶著孩子，更是戒慎恐懼，也將心態調整到絕不勉強的程度。但談何容易？勉強與不勉強之間的尺寸，簡直無法拿捏……

第一天的行程是合歡主峰，才到登山口，宸的嘴唇瞬間發白，我以為是高度適應不良，自責著百岳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果然太挑戰，都已經想好，不爬也沒關係，總之得跟孩子在一起。結果，宸只是因為中午沒吃飽、肚子餓的緣故。

這下危機解除，我立刻老媽姿態上身，一邊餵食王子麵、一邊碎念著中午就叫她好好吃飯不吃等等，宸回以臉臭。

終於出發後，宸走沒幾步就想休息，邊走邊問，夥伴們都登頂了吧？我明白孩子習慣與別人比較的個性，也不罵、也不催，只是提醒著「不要管別人，專注在我們自己，專注在腳下的每一步就好」。最後，我們在數五十步，休息五十下的節奏中，以蝸牛的速度完成登頂。

但宸的臉，依然好臭。這一整路，對她來說都很勉強吧？

第二天是合歡北峰。宸經過一夜好眠，精神奕奕，信心滿滿說要跟著領隊走。出發後，她也真的很快超越我，走在隊伍最前面。

後來，不知是為了等我、還是腳程跟不上，宸停在路邊，等我一起走。合歡北峰單程兩公里，前面一點一公里是將近四十五度的碎石陡上坡，有時得手腳並用才能前行，別說對孩子，連成年人都覺得吃不消。宸沿路喊累，甚至想回家了。但我看她那模樣，擺明就是身體很行、只是心不想。

我耐著性子陪她蝸牛慢行，慢行到最後，宸走三步就休息，連蝸牛都比我們快了。我見她意興闌珊，也不想勉強她了，對宸說：「不想爬了，是嗎？但我想爬，反正我們會原路折返，我把外套留下，妳在這裡等我。」宸嚇得直說：「不要不要，我要跟媽媽一起！」接下來宸沒再說要放棄，遊刃有餘地登頂後，迎接眾人的讚嘆與歡呼，宸終於笑了。

故事是Happy Ending，但宸當時驚慌的反應：「我要跟媽媽一起！」始終盤旋在我腦中。我想著親子互動總是在勉強與不勉強間擺盪，一起或獨行，永遠沒有標準答案；也想著，倘若宸沒有堅持要一起，那麼，我就真把她留下了嗎？那我成了什麼樣的母親？但自己說出的話卻做不到，我又做了什麼樣的示範？好多的困窘，幸好都在宸堅持跟媽媽一起的情況下，沒有發生。

回程時，我問宸下次還想再來嗎？她說想，但是請我不要再講「早就叫妳好好吃飯妳不吃」這樣的話，她聽了很不舒服。我笑了。我以為沿途都是我在包容她，其實她對我也有很多忍耐，原來堅持「跟媽媽一起」也是要付上代價的啊。

二十出頭就嫁入賣雜貨的夫家，當時罕有職業婦女，大部分的女孩婚後就在家相夫教子；她連續生了兩個小孩，小叔也在幾年後結婚，小嬸進門後負責顧店。這讓她覺得公婆大小眼，為何先進門的自己要在家做家事，小嬸就不用呢？

一開始，婆婆對她偶爾的指桑罵槐沒說什麼，直到有天她藉故打小孩來發洩，婆婆才說：「妳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別拿孩子出氣。」陳姊帶著怒氣說出心中的不滿，婆婆心平氣和地回應：「這些小事值得妳這樣生氣嗎？打從妳進門，我和妳爸就把妳當女兒，我們也知道妳在家很辛苦，為了感謝妳為家裡的付出，我們每個月都有存一份薪水，只是沒告訴妳而已。」婆婆還解釋，之所以會讓小嬸去顧店，是因為她懂外語又是會計出身，才讓她做擅長的事罷了。

冷靜下來的陳姊有些慚愧，想想自從進了夫家，年節一到，婆婆便備好厚禮及給她娘家父母手足的紅包，讓她回娘家探望。平時要洗頭或買衣服都在固定的店家消費，婆婆每月會去結帳；每年的年假，婆婆幫她帶小孩，讓他們夫妻安心出國度假……她忍不住對婆婆道歉。

從那以後，她們婆媳間相處愉快，對小嬸也如同姊妹，很珍惜能同進一家門。而當她自己有了媳婦，則把婆婆當借鏡，在言談舉止中小心拿捏，就怕哪個媳婦和當年的她一樣，因為誤會而不快樂。她說：「年輕時學當媳婦，年老時學當婆婆。」希望把這門功課做好，一家和樂，就是最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