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ice0的新修版《倚天屠龍記》的下半部分，一併在這期刊載完畢，新版小說中男女主角的感情事有哪些修改，還請繼續品讀，感謝！

講題中所謂的老梗，主要是指些基本橋段。有人寫過論文，分析武俠小說有十五個基本模式：（仇殺、流亡、拜師、練武、復出、豔遇、遇挫、再次拜師、情變、受傷、療傷、得寶、掃清幫兇、大功告成、歸隱）。

這個說法應該很多人也不陌生。

但比較有趣的是，教授認為武俠小說，顧名思義，是描寫武的小說。關於武功的描寫是武俠小說中讓人感到樂趣的主要成份。

以兩位大師金庸跟梁羽生來看，金庸在武功的描寫上勝出梁羽生多多，因此就實際的受歡迎程度來看，金庸是比較成功比較受歡迎的。梁羽生雖然撰文批評過金庸中後期的武功描寫太過離奇偏離正道，但或許那恰恰是金庸成功的原因。

像金庸的降龍十八掌、九陽神功、獨孤九劍等等，都深入人心。

而後的大師們也都有獨特的武功描寫，如古龍的小李飛刀，黃易的長生訣等等，都非常有意境，讓人難忘。

其實結合武和上述的十五個情節模式，可以交互作用，本有更多例子，不過礙於時間，這講座中並沒有能說很多。所以我也無法轉述。

另外有談到像古龍中期以後，其實是受到日本劍俠/時代小說的影響。但這些也是些研究比較結果。

其實金庸和梁羽生等新派小說，其實本來也就是受西洋小說影響很大。

但這些影響之類的，也不是我以前沒聽過的東西。

我比較震撼的還是這個教授開宗明義的把武俠定義為描寫武的小說。認為武才是武俠小說這個類型的趣味所在。

這點和我之前重俠輕武的想法正好相反。

我認為武俠小說，俠情的描寫才是重點，才是欣賞樂趣的所在，但顯然我這種想法是太出自於理所當然的道德想法。

於是這在我內心造成衝擊，但仔細想想，我其實覺得俠武孰為輕重的論戰不是這麼絕對的。

我雖然也贊同梁羽生說的寧有俠而無武。可是我認定的俠的定義應該比梁羽生還寬許多，我認為只要是描寫一些特殊的迷人的性格，也都是歸類於俠情。俠是夾人之道，是在人和人的夾縫中的處世之道，所以像偵探小說中的硬漢派，我也認為很好看，因為對我來說那也是一種俠情。

但沒有武功描寫，硬漢派偵探我們也不能說是武俠小說。這或許就是徐教授把武放在最重要的地方的立論所在。

而我的確比較輕忽的是武的描寫所能提供給讀者的想像樂趣。

而這種樂趣其實和俠情也是並行不悖的甚至相輔相成的。因為照我的定義，俠是各種特殊而迷人的性格，因此，獨孤九劍象徵著令狐沖這個人的看似隨興其實保守頑固（獨孤九劍並不是太極那種重意不重招的劍法，他的看似隨興其實是根源於極為複雜的劍招總成），以及抑己從人（獨孤九劍見招破招，反過來說是一種跟隨別人走的劍道）的個性。

郭靖和喬峰都是大是大非之人，因此配給他們極主動剛強的降龍十八掌，張無忌為人寬厚，所以練的是溫和廣博的九陽神功。楊過獨創黯然銷魂掌，是反映了他失偶的憔悴心境。以上這類武功與個性相配的例子族繁不及備載。

由此看來，金庸武勝於俠的說法，其實只是站在狹義的俠定義上所導出的結論。其實廣義來說，金庸藉由這些武功藝術化/哲理化的過程，其實是擴展了對於俠的定義，藉此延續了這個類型的生命力。

以上是我個人一些想法。回到講座最後。也有人問教授，對於武俠小說的未來有什麼期許？或對於有志創作者有什麼建議？

教授沒正面回答（其實我覺得發問者也不夠專業，要知道，中文教授的工作比較類似考古，通常是不回答如何創作的。這並非貶意，而是，其實真有誰能教人如何創作嗎？能教的，都不是原創了。）

教授說，他兒子讀到研究所了，愛看漫畫和網路小說，家中書櫃也有一大堆武俠小說，可是他兒子都不愛看。看書也沒辦法強迫，所以，放開吧。讓他自由去吧。

此誠然也。

金庸改寫新修版時，並未徹底打破趙敏獨大局面，讓四女在張心中不分軒輊，反而添寫小昭的證詞，更加鞏固了趙敏的正主地位。在新版結局，張無忌的確兼愛四人、對四人皆無法割捨，但從新版整體文字來看，他最愛的還是趙敏沒錯。

「作者的主觀設定」和「作者的客觀描寫」，兩者有所扞格出入，這是常見的小說敗筆。金庸心中的故事設定是：張無忌是否最愛趙敏，這件事並不確定、有存疑空間。但金庸筆下的文字描寫是：趙確定是張心中第一人，因為當事人和旁觀者一致確証這點。

倚天一書，作者的想法構思，和作者的文字描寫，兩者分裂開來、背道而馳。作品逸脫了作者的控制，如脫韁野馬一般、跑向作者不欲到達的地方。這代表作者在感情刻畫上有所欠缺，無力駕馭文字去清楚闡明自己想法。因此發生後記和書中內容矛盾的現象。

從新修版文字來看，雖然張最愛的肯定是趙，但他不一定會和趙廝守終生。假使周、昭、殷三人，和張再度重逢相遇，在各種因素作用下，張最終決定捨棄趙，和次愛的其他人在一起，這不是不可能的事。原因是：張欠缺非趙不可的意志，不像楊過對小龍女執著到底，要他放棄龍這是不可能的事。

金庸六大長篇，皆以一男數女的多角戀為題材。金庸筆下有一個慣性：當女主角首度登場時，會對其外型予以用心描寫，讓女主的氣場蓋過其他女配。

以射鵰為例，黃蓉初次以女裝登場：只見船尾一個女子全身白衣，頭髮上束了條金帶，白雪一映，更是燦然生光。郭靖見這少女一身裝束猶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蕩近，只見那女子肌膚勝雪，容色絕麗，不可逼視。

以神鵰為例，小龍女首度在古墓現身：那少女除了一頭黑髮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絕俗，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蒼白異常。

楊過只覺這少女清麗秀雅，莫可逼視，神色間卻是冰冷淡漠，當真是潔若冰雪，也是冷若冰雪。

以天龍為例，王語嫣第一次背面出場：段譽望著她的背影，只覺這女郎身旁似有煙霞輕籠，當真非塵世中人。第一次正面出場：段譽見她長長的睫毛上兀自帶著一滴淚珠，心想：「前人云：『梨花一枝春帶雨』，以此比擬美人之哭泣。可是雨後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淚水，又未免傷心過分。只有像王姑娘這樣，山茶朝露，那才美了。」

接著看倚天。周芷若成年後首次出場，對其外型的描寫，只有寥寥數語、簡單帶過：清麗秀雅，容色極美，和黃蓉、小龍女、王語嫣的驚豔出場，不能相提並論。

相對而言，趙敏在綠柳山莊出場，對其外型的描寫，則是長長段落、細細精描：自來美人，不是溫雅秀美，便是嬌豔姿媚，這位趙小姐卻是十分美麗之中，更帶著三分英氣，三分豪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這種流光溢彩的描寫，正是女主角出場的架勢。

金庸筆下，這種大放異彩的出場描寫，是正主才有的專屬待遇。金庸對正主和砲灰，在筆墨分配上有差別待遇。金庸對正主給予優遇，讓正主剛現身就有驚人氣場，壓倒其他砲灰女配。

周、趙兩位女角，被作者設計成對比型態：論外型，周清雅脫俗、趙明豔燦爛；論個性，周寧靜端莊、趙靈動放肆；論處世，周披假面具，趙有真性情；論劇情，周從好變壞、趙由惡遷善。

很多讀者認為，趙敏前期形象光芒四射，後期形象比較黯淡。究其原因有二：一個原因是，周後期的心機手段凌厲至極，趙的行事反應不足以抗衡周。若非金毛獅王和黃衫女子揭發真相，趙被周嫁禍的黑鍋將沒有昭雪之日。

另一個原因是，作者對後期周芷若，有精采的文字描寫。例如：

周芷若這幾句話聲音清朗，冷冷說來，猶如水激寒冰、風動碎玉，加之容貌清麗，出塵如仙，廣場上數千豪傑，誰都不作一聲，人人凝氣屏息的傾聽。

范遙忽道：「她是鬼，不是人！」這句話正說中張無忌的心事。他生平見識過無數怪異武功，但周芷若這般身法鞭法，如風吹柳絮，水送浮萍，實非人間氣象。

水激寒冰、風動碎玉。風吹柳絮，水送浮萍，這些重墨濃彩的文字描寫，讓周芷若的形象光芒四射。後期性格魔化的周，人物的氣場強盛，壓倒了後期性格良化的趙。

周芷若原本品行高潔，寧可服毒也不願遵師命害人，上島後一夜間變得品行卑劣，下毒殺害殷離兼嫁禍他人、還打算殺害無辜採蔘客。這項轉折來的莫名其妙、欠缺合理原因，導致人物形象分裂、失去連貫性。

很多正派角色描寫平庸，不及周的反派形象描寫精彩，前者看過就忘，後者看後印象難以抹滅。從文學的角度來看，周後期性格魔化，一方面付出了形象分裂的代價，但另一方面也獲得了補償：後期精湛異常的文字描寫，賦予人物永恆的文學生命，讓周以一個耀眼的反派形象永遠活在讀者心中。

（兩篇之二，完）

•二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