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聶杰謙(Paul Jacob Naylor)翻譯|林佳禾
在這裡,複雜絕非新鮮事
敘利亞成為一個「國家」是二十世紀上半葉才發生的事,不過它境內的民族、信仰與文化一直都有如多元的馬賽克拼貼。這種不同文明與現代政治邊界的錯落交疊,在黎凡特地區(Levant,指地中海東岸地區,除了敘利亞,還包括黎巴嫩、約旦、以色列、巴勒斯坦以及伊拉克等中東國家)是很普遍的現象。
宗教與政治權力交相纏繞
大部分中東國家的政治體制沿用了早期英法殖民者所帶來的「模範」,也就是:由少數宗教信仰者以極權的方式統治多數宗教信仰者。這些政權表面上看似世俗的共和國,但實際上統治階層的權力總是透過在不同信仰社群之間分配權力、搞政治平衡來維繫。所以在伊拉克,我們會看到海珊(Saddam Hussein),一個遜尼派(Sunni),統治占大多數的什葉派(Shia)人民;而在敘利亞,則先後有出身阿拉維派(Alawi)的老阿薩德(Hafez al-Assad)和小阿薩德(Bashar al-Assad)父子統治著大多數的遜尼派國民。除此之外,敘利亞其實還有非常多的宗教與支派,其中至少包括:天主教、馬龍教派(Maronite)、希臘正教(Greek Orthodox)、亞美尼亞正教(Armenian Orthodox)、……等不同的督教宗教;什葉派、德魯茲派(Druze)、……等伊斯蘭宗派;以及生活在東北部、擁有多元信仰的庫德族人(Kurdish)。
老阿薩德在1970年以一場不流血的政變奪權之後,便策略性地將早已存在於這個社會的宗派壁壘再加以鞏固。長期以來,軍隊和政府主要由阿拉維派與其他少數信仰者組成;遜尼派則被允許在貿易與產業領域制霸。近年來,打從敘利亞的反抗勢力開始與小阿薩德政權對立,既得利益的宗派論者就在國際輿論上不斷試圖將非暴力抗爭者貼上「伊斯蘭恐怖分子」的標籤,因為他們準確地捕捉到西方強權的心理:寧願維持獨裁政權的現狀,也不願看到一個反西方的團結伊斯蘭國家興起;然而,敘利亞其實已有提出「穆斯林、基督徒、德魯茲:我們都是敘利亞人」這類口號的全國性公民運動。不論引起國際關切的毒氣攻擊是不是由小阿薩德政權所發動,我認為其所帶動的衝突隱然已形成宗派之間的鬥爭──涉入衝突的各方勢力都宣稱目前敘利亞已是「無政府」或「失序」狀態,以期待政局重新洗牌,並企圖取得優勢位置。另一方面,反抗勢力也出現了朝向伊斯蘭基本教義的激進化趨勢。
綜觀敘利亞這片土地的歷史,宗派暴力與互相忍讓長久以來一直交錯出現。但近期的仇恨是少數人以壓迫的方式長期統治多數人所累積出來的,因此一旦發生動亂,似乎註定要演變成宗派暴力橫行的局面──尤其當高喊「民主」的示威者,如今顯然想藉軍事鬥爭取得國家的控制權。
從《兩種敘利亞》看見未來願景?
然而,當前衝突的本質究竟多大成分是宗派對抗?這是個很難回答的複雜課題,許多人也不見得同意這種提法。在反抗勢力變得暴力之前,這些示威者大多樂觀地相信反政府的行動是一個契機,能促使人們放下信仰和文化差異的偏見,一起為建立自由民主的政治體制而奮鬥;有許多阿拉維派,自始至終,也公開地與政權保持一定的距離;甚至,早先政府提出反抗行動實為宗派暴力的指控,也被證實完全只是在羅織罪名。日前,在某場主張「一個敘利亞」的示威行動中,許多參與者控訴國際媒體誇大了各宗派在衝突初期對外的表態與發言,形同替政權背書,並且持續以煽動的報導淹蓋了許多仍在呼喊「非暴力抗爭」和「敘利亞民主團結」的聲音──許多人認為反抗勢力至今仍在為了這個目標努力奮鬥。
旅居英國,但家族還生活在敘利亞的年輕影像工作者雅斯敏.費達(Yasmin Fedda),就是至今仍抱持這種信念的其中一人。她近期的作品《兩種敘利亞》(A Tale of Two Syrias)剛獲邀在2013年台灣國際民族誌影展公開播映。我認為這部作品對於想要更深入暸解這個地區的人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觀點。
這部紀錄片的敘事大致在兩個地點與兩個角色之間來回切換。在大馬士革(Damascus),我們看到一位來自伊拉克的時裝設計師沙林(Salem)的故事,他在伊拉克戰爭期間逃離巴格達,一度去了美國尋求政治庇護;在瑪慕沙(Mar Musa)這處位於敘利亞鄉間山丘上的修道院,我們則看到了布卻斯(Botrus)這個修士的故事。藉由捕捉生活在小阿薩德政權下的兩個尋常敘利亞居民,以及呈現他們對於未來更好、更自由生活的期待,這部紀錄片某種程度提供了世人對當前衝突一個認識的框架;而透過片中人對跨信仰對話與相互尊重、容忍的想望,它也為我們描繪了敘利亞的未來願景。......(全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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