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讀書時,每個人都在課本上見過「大同世界」這四個字,也知道這是人類社會的理想境界。離開學校之後,益發感覺這個境界的不易、甚至是不可能被達到的事實。這個世界存在著太多的大奸大惡、醜陋百態,而小奸小惡更是無所不在,讓人氣餒。而許許多多的藝術創作,也就隨此有了更多的發展可能性。
從前,藝術創作(音樂、繪畫、雕刻、文學等)多數植基於真,於善、於美,從主題的發生到效果的完成,無不依循於此真善美的原則進行。例如當我們看著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心中湧現的當是至高無上的至善至美。漸漸的,藝術家們發現了惡與醜,原來醜惡也可以成為創作的主題,並且效果更為強烈。它們的目的不是為了表揚這些醜惡,而是為了藉此更突顯出善美的可貴。這種效果在文學創作上更是明顯。文學作品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出現這類的題材,晚近更產生了所謂暴力美學、黑暗文學的寫作手法。這類作品往往讀完會讓人難過不開心、甚至覺得沮喪不舒服,進而讓我們從中反思現實世界的不公義,觀照現世環境的種種,效果往往相當顯著。
「掏摸」一書獲得2010年大江健三郎賞,確實是一部不凡之作。描寫了惡,卻點到為止,不張揚、不露骨。在不露骨中,卻也暗暗鋪陳了三重罪惡:一是被生活所逼的妓女,一是偷竊成性的扒手,一是無惡不作的黑幫組織。三種不同的罪惡類型,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相互交織纏繞,牽引出一個不醒目,卻異常驚心的犯罪故事。於此同時,作者也在暗處隱約埋伏了揚善的片段──當主角(扒手)看見偷竊的兒童,仍出於不忍之心給予幫助,並希望他母親(即前述的妓女)能讓他住進寄養中心,以便擺脫這惡劣的生活環境、改掉偷竊的習慣,從此成為一個正常成長的小孩。相較於醜惡描寫的不露骨,揚善部分的描述就更為輕描淡寫,輕輕帶過。正因為中村文則這種清淡的筆法,不過分、不過揚,是以讀來更顯其真誠不造做,恰到好處。
第一人稱的敘述筆法看似普遍,但「掏摸」的有趣之處就在於雖然是第一人稱,但時時卻又有種第三人稱的閱讀驚喜。關鍵就在如上所述,作者的清淡筆法。由於不濃稠,所以不會讓讀者沉入任何單一角色中,卻更能看進整個故事內。即使是對街景、行人的簡單描述,都好像歷歷在目,畫面竟至鮮明無比。
作者在故事結尾也留了有趣的一手。主角在重傷之下奮力投出硬幣求援,到底求救成功了嗎?作者沒有明說。可以說,硬幣在主角眼裡黑影愈放愈大是一種死亡的隱喻,但同時也可以解讀為主角在昏迷過後終於獲救。不過那又如何?不論當場死亡或僥倖得救,終究難逃神通廣大的黑幫追殺。從故事的一開頭,似乎就註定了死亡是主角唯一的救贖之道。如此說來,作者這樣的結尾筆法也落的乾淨俐落、合情合理,寫的再多些也不過是畫蛇添足罷了。
有人認為,一部好的文學作品,必須要對「人」有所關懷,必須要對人性與社會具有反思的批判性。從這個角度來看,「掏摸」無疑是部值得一讀的佳作。 |